沈庭闻言将她紧紧拥住,一种陌生的,从未有过的喜乐在他体内膨胀,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冲击。
空荡的胸腔似终于被什么装得满满当当。
他嘴角轻弯,深黑的眸子中渐涌笑意,轻抚着方蘅浓密的发丝,在她耳边以极轻的声音低声道,那,我们回府?
回府?如此说来,那么此地便不是他府邸?
只不知自己是缘何在此,她和哥哥常年久不回京,眼下对这地方是印象全无。
方蘅冰冷的双眼微动,正待点头,忽闻湖岸人声纷叠。
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殷勤响起,方大哥您瞧,便是这方青荷。知道您素来喜爱荷花,便一直想让您来瞧瞧,也没个机会。
宁兄客气。不合时令的一湖青荷亦能这般亭亭如箭,足见宁兄能工巧思。
懒洋洋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骤然跃入方蘅耳中,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
那声音万般悦耳,清贵矜高之处胜过鸣珂锵玉!
方蘅心尖蓦然一颤,她倏然抬眸,无言的欢喜盈动,黯灭的眼神骤然如日光明耀。
是哥哥。
纱幔轻掀,她腾身而起,瞬息之间便离了沈庭的怀抱。
主人隐带得意地介绍,建湖之初从山间引入了寒热二泉,寒泉在外,热泉在内,中和二泉始令荷花四时绽放,冬亦不凋。
宋宁不是我说你,你要是能把玩乐之心用几分在...
子敬,这是陆子敬的声音,他竟也在。
方蘅闪身冲出了湖心亭。
岸边熙攘的人群渐行渐近,当先一人衣袂飘飞,身姿挺拔,步履悠然,一袭黑衣风中猎猎,领口袖口束得端正。
正是她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方植。
是她的哥哥。
隔了太远,逆光挡住了他的眉眼,让方蘅看不清面容,可这一刹那间,她再也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
万物都似已隐去,她直望着他,山石树影,枯枝败叶,一切都渐渐化为虚无。
唯有他长身玉立青山翠玉的身影,在她眼中如日月流淌。
两世思慕如chao,恍惚间,方蘅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那群人忽地停在了那里。
方蘅飞快地扯下沿途的一朵荷花,奋不顾身般向方植急奔而去。
她一时竟忘了自己汲汲欲为何事,营营欲为何人,她只想再看他一眼,再看一眼她的哥哥。
她只怕被日光笼罩着的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她只怕自己慢了一步,他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短短一程玉白围栏环绕如带的长石板水道,此刻显得无比漫长。
一身如仙的衣袂袖角鼓动,风带高扬,腰间环佩发出争相鸣玉之音,方蘅只顾着往前奔,却没留心脚下,慌神间被裙摆一绊。
她啊地一惊,蹬蹬踉跄两三步,眼见就要跌倒在地。
方植已急速纵来,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掌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扶着她堪堪站稳。
惊魂甫定,方蘅垂眼看着那只指节略粗大,指腹和虎口处布满老茧,一看便是拿惯了刀枪的手。
她心头一痛,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哥哥回来了。
此刻,万物都失了颜色,她等了很久之后,经年之期,哥哥终于归来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簌簌滚下,全无声息。
方植似颇为奇怪,他神色淡淡地笑,放开了手,哭什么?也没摔着吧?
哥,给你。
方蘅仰起头,嘴唇微微颤抖着把手上握着那朵荷花递给他,她声音嘶哑,酸涩得五脏都快要挤出来。
他刚刚离开了她,他刚刚在她怀中消逝,她还有那么多的遗憾牵挂,那么多的思念不舍全都还来得及告诉他。
委屈,思念,痛楚,依恋齐齐涌上,她的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白。
方蘅不想哭。
她不停地,一下下用力地咬着自己的舌尖。
可是,泪水却由不得她控制,泪珠,一滴滴,一滴滴兀自从眼中滚落,滑过面颊,滑落颈中。
冰凉刺骨。
方植被她眼眸里复杂的情绪所震撼,他有些茫然看着她眼中沉沉的哀伤,眼中若有所思。
他似想回忆什么,但最终又一无所获。
方植一向淡定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丝不稳定的颤动,他笑了笑,浅浅抬了抬眼,沉静的黑眸中带着几分探究,几许思量。
我们可是相识?你这眼神,总让我觉得有点熟悉。
仿佛游魂忽定,方蘅的喉咙突然被噎住了。
心里一阵刺痛,她此刻清清楚楚明白,方植,不记得她了。
一片惘然的心一分一分地沉入万丈深渊,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她了。
重活一遭的又一个代价,显然是她失去了方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