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婉烨强忍嫉妒,假意托辞:“他徒有皮囊,庸俗不堪,又与您置气,您不该……您听听他都答了些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人生得意须尽欢,从此君王不早朝’,依臣妾看,他这是对您不敬。”
那夜是梁俭破天荒没有在八月十五去看皇后。
她言笑晏晏,抿了半口燕窝汤,满嘴讥笑之语:“那不如丽妃献唱一首?正好兰妃姐姐爱琴未收,便给丽妃伴奏罢。陛下可有什么想听的?”
“您为何如此偏爱他,他就是个、就是个——”他就是个狐媚蠢货!郑婉烨眼中泛泪,她爱慕贵为天子的表哥,抛却嫁作高官显贵正妻的机会,到深宫中来自甘为妾,论美貌,她不过稍逊萧潋,论家世,她可远远胜过萧潋,怎会比不上那等人?
然而不待他说完,萧潋眨着那双漂亮无辜的猫儿眼,自以为通晓诗词,天真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
兰妃“绷”一声,险些将琴弦弹断。
终于,宴席散罢,萧潋头一个负气告退。
月下弹唱,且是为博帝王垂恩,理应一唱思妇相思愁绪,可兰妃明白梁俭平日不喜哀歌怨曲,唱的是东坡清雄旷达的水调歌头。古琴清音幽远,明月几时有格局潇洒,她从容唱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曲终了,梁俭面上也暗含了几分赞意。
“从此君王不早朝!”
“表妹,你别……唉,朕、表哥明天就去看你。别哭了。”梁俭见萧潋前脚拂袖而去,后脚表妹又要含泪发难,当下已经有几分烦了。他包容爱妃们偶地耍小脾气,不代表他愿意接二连三被人甩脸色。可郑婉烨于他,一半是美姬,一半是小妹,他舍不得说什么重话。
他无奈知会身旁大太监一声,道:“今夜朕留宿春山宫,你去安排一下。改日……改日将今年新贡的方山露芽送到飞鸾宫中去中。你带两句朕的口谕,说这贵茗中澹闲洁、韵高致静,最合皇后宽宏贤明。”
梁俭转过头来,对上萧潋那张美艳娇憨的脸,不由想起玄宗专宠太真妃之事。从前他不解怎会有妃嫔三千宠爱在一身,如今却是略略懂了。梁俭心中感慨,嘴上便道:“长恨歌如何?就唱后面几句,在天愿作比翼……”
梁俭后宫佳丽,泰半太后亲选,皇后过目,自是个个出身高贵,性情如何暗里不提,明面上总得做足了高雅模样,便是兰妃身出贱籍,也精通琴棋书画。一时间众人见梁俭面露赞赏,都看菜下碟,纷纷夸赞兰妃好歌喉、好雅致,又做出副姐姐妹妹亲亲爱爱、哥哥弟弟和和美美的虚伪模样,唯有萧潋,心里妒恨便嘴上也妒恨,更懒得附庸风雅,脱口而出道:“哼,不就唱个歌么,谁还不是有嘴便能唱?”
贤妃有太后作靠山,向来目中无人,她此举一则折辱兰妃,提点她究竟是个给天潢贵胄助兴的歌姬,二则嘲笑萧潋,想瞧瞧萧潋如何出丑。梁俭明白他这表妹傲慢娇纵,并不愿让兰妃难堪,本想找个由头作罢,可兰妃却坦然道,再奏一曲让陛下开怀也好。梁俭将她再三端详,见她面无异色,无奈道:“行。丽妃,你会唱什么?”
一旁的贤妃白了他一眼,小门小户出来的,到底是文盲草包。这兰妃身份是低贱些,可水调歌头也不是谁都能唱好的。
“人生在世不称意下一句。”
梁俭却摇头笑道:“他就那样。他是商人之子,不比你们这些贵族之女,朕看他作答时十分自信得意,是真以为如此。”
梁俭轻拍着她的背,哄慰道:“宫中新得了几本新编诗集,明天表哥来与你一读。你早些回去睡下罢,中秋宫宴,皇后抱恙,母后远居颐春园,设宴之事你替表哥操持了许多。待你羽翼再丰些,朕便依母后慈命予你协理六宫之权,这是
此时宴上众人已告退大半,他又说得低调,却还是被贤妃听清了。
玳筵欢宴,热闹风光,梁俭却感觉如芒在背。只因这一整夜下来,他每每与别个爱妃谈笑,便觉身后有一道眼刀子恨恨地在刮自己,配合那阴阴拆蟹之声,阴森得慌。
他这小表妹见他竟还对萧潋如此纵容,一时间,什么架子也绷不住了。
“陛下,中秋的大日子,您要去与那丽妃共度?”
梁俭忍了又忍,憋了再憋,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梁俭却似发现了什么有趣之事,眉一挑,问道:“那朕问你,人生得意须尽欢下一句是什么?”
“不如高卧且加餐……?”
然而他拆得既不文雅逸致,也不妙趣横生,像要把那蟹五马分尸似的。
诸亲王尚能一忍笑意,六宫妃嫔可是纷纷忍俊不禁,都香帕捂嘴,偷笑起来。
自唱起来。
正所谓按下葫芦浮起瓢,他欲向萧潋赔不是,又得罪了表妹。
一旁贤妃的眼神愈发鄙薄,梁俭也笑得厉害,萧潋这才反应过来他被陛下当众耍了。“您!您拿臣妾取乐!”萧潋气急败坏,气且委屈,可当众之下,也不好发作,只赌气别过脸去,挥开服侍宫人,自个拿蟹八件拆了只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