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和感激,这两种东西把她搞得昏头涨脑的,她不知怎样才能自然
地不失体面地表现这种感激和不安,因为她从来没有得过别人的礼物。阿狗为难
地数着这些突如其来的礼物,她认真地数了两遍,然后抬起头来对阿大说:太多
了,加起来都有十样了。阿大说:真的吗?我都不知道,逛商场的时候看到了一
样好东西总是想这给阿狗正好。阿大目光灼灼地看着阿狗,阿狗只干巴巴地说:
我也用不了那么多,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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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大一时觉得有点扫兴,说:阿狗,算了,你拿着用吧。阿狗本着一报还一
报的朴素常识,也想到回送阿大一样礼物,但是直到大学毕业也没送成,阿狗与
生俱来没有这个习惯,她从来不送别人东西,这跟君子之交淡如水无关。
阿二开始的时候喜欢找阿狗散步,把自己的书借给阿狗看,并且喜欢在排队
买饭的时候让阿狗插队。
那时阿狗和阿二同住一个宿舍,这里的宿舍很怪,拾山而建,一层在山脚,
二三四层在山腰,五层在山顶,楼梯也不在房子里,而是像码头一样裸露在室外,
又宽又长,沿坡而砌。有天早晨阿二去打开水,开水房在一层,也就是在山脚,
阿狗她们的宿舍在五层,正好在山顶,每次打水都像负重爬山一样艰难。
阿狗在平台上背英语单饲,教材上的财经单词把阿狗搞得心不在焉,她在平
台上踱着步,漫无目的地朝山下张望,阿二就是这时出现在台阶上的。阿二提着
四个暖水瓶,四团浓白的水气在阿二的腰间摇摇摆摆,阿二像挑担上山似的一步
一步上着台阶。
阿狗在平台上,她在平台上像欣赏风景一样朝下看阿二提开水,这时发生了
一点事,阿二在上到第三层台阶时忽然摔倒了,阿狗在平台上看到阿二的身体一
斜,几团白气呼地一下从阿二的脚边腾起,一只铁壳暖瓶嘣嘣嘣地沿着台阶滚下
去,阿狗着急他说了声哎呀,但她继续站在原地看着,就像阿二是一个她所不认
识的外系同学。
阿狗看到阿二从散尽的白气中站起,她脚下是一片亮晶晶的玻璃瓶胆碎片,
她朝前后左右看了看,然后抬头又看了看平台,阿狗正站在平台的边沿探着头,
阿二一眼就看到了她,阿二喊道:阿狗——阿狗应着,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和该说
什么,她僵硬地站在平台上。
阿二看了一地碎片,喘了口气,提着剩下的三个瓶壳上来,她对阿狗说:阿
狗,你居然袖手旁观,不下来安慰安慰我,我提着四个暖水瓶。阿狗紧张地嗫嚅
着说:我也不知道,我本想下去的。
阿二年纪不大却阅历颇深,成熟且宽容,甚至在指责阿狗时也是用嗔笑的形
式,这使阿狗觉得,这一切并不是因为自己自私自利和冷漠,而完全是因为自己
小,不懂事。
阿狗当时已经二十岁了,很不小了,只是在奇形怪状的零七级里当了最小的,
她们的班级在全校里是出了名的大龄班级,有七八个人是生了孩子才来上学的。
在这样一个成熟了的班级里,阿狗失去了学会做人的机会,本来这正是一个
绝好的时机,使阿狗去尽生涩和别扭,变得柔软自然。在四年的时间里,只要阿
狗交上一个真正的朋友,这个朋友就可能成为阿狗通往人群的一个通道,就如同
在一个热闹的聚会中,如果你谁都不认识,你又不愿意和其中的一个交谈,因为
你口笨舌拙,生怕露怯,你顾虑重重故作矜持,你只好渐渐成为一个怪物,与这
个场合无关,使别人为难,使自己闷闷不乐。
阿狗在班上就是这样,她既自卑又敏感,只好自己封闭起来,再度远离人群。
令人心疼的岁月飞逝而去,毕业的时候,阿狗被分回她家乡所在的边远省份,
阿大和阿二到火车站送她,火车快开的时候,阿狗意识到从此就很难看到她们了,
她一下感到她们是如此珍贵,如此珍贵的东西部被自己不知不觉地错过了,阿狗
隔了窗口呜咽着对阿大和阿二说:我再也见不着你们了。她说着这话,心里第一
次感到疼痛,她们往日对她的点滴友情和善意,此刻汇成了汹涌的江河,她出声
地哭了起来。车就开动了。
阿狗要交一个朋友是多么困难,她在不为人知的岁月里孤独地长大,她一点
也没意识到她至少需要一个朋友,在火车开动的时刻,她刚刚开始苏醒,契机闪
电般地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