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系破裂前的最后一次对话,在那以后,沈蓦从藤郁身边消失得干干净净,仅仅是指沈蓦的身体。因为每当被沈蓦包扎过的伤口快要愈合时,藤郁就会用那把随身的匕首再次刺入,用鲜血再次浸染那块破破烂烂的衣料,灰黄色的,是从沈蓦裙子一角撕下来的。
不要看着别人,不要听别人说话,不要为了别人,把他留在原地。
一瞬间什么都成了最末尾的事物,食物也好,藏身之所也好,甚至是生命,都不值一提。
他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她会不会怪他用这个方式换来几分钟的相处?会的吧。毕竟今天是他耗费了绝大部分积存的能量把沈蓦从最安全的藏身地掳走到这里的,是他逼着她远离那个从另一个城市来到这里的人——那个高大的,一脸开朗活泼的,天生就长在阳光下的男人。
“别担心,会好起来。”藤郁听见沈蓦说。
这次不是给他的专属,是另外一个人的。
而沈蓦在将这一切开在污泥里的花踩扁之前,说:“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记住,是一个人。”
他那时笑着点头。
找不到可以将沈蓦剥离的理由,藤郁一面在这丧尸肆虐的城市里继续游走,将自己变成除了灵魂之外,与丧尸没有区别的肮脏的死物,一面发了疯似的拼命找那个身影,少得可怜的那些个梦里,能够触碰到她破碎成蛛网般的身影。
还在缓缓渗血的伤口一点也不疼了。
“在这里待着,不要动。”此刻纯黑的眼瞳里只有他一个人,压低后的声音缠着他的耳朵,好像反反复复播放了几遍,“我去给你找药。”
沈蓦从藤郁怀里起来,拢了拢衣领,扯下几处线团后伸手指了指周围。那群丧尸的状态已经接近癫狂,好像下一秒就会尽数冲上来。
藤郁想自己一定能够将沈蓦带回来,牢牢地捆在身边,再也,再也不让她从自己面前走掉。他想自己最大的也是最致命的依仗,就是她那副沉静的表情里也有那么一刻,为自己露出过的笑容。
但沈蓦不会,沈蓦永远也不会,将藤郁视为唯一。
沈蓦那样体贴,细心,却不近人情。
当然,没有问题,一个人活下去实在是太容易了。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沈蓦闭上了眼。
无数次在心里呐喊过的言语,到了嘴边只剩下嘶哑的呢喃。
回应沈蓦的是那个男人替她抚去肩上粘着的一小撮灰尘。
但是,得加上遇见沈蓦之前的限定词。
沈蓦偏开了头。
是他渴望着的,觊觎着的,在深渊里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
“你会后悔,知道吗?”
否认不了,完全否认不了。他从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看见了生还的光斑,哪怕这可能性比凡人从塞壬的诱惑里逃脱的更小。
“姐姐,只对我笑,只对我一个,不然我会发疯的。”
被蒙住眼睛的野兽,能够活多久?
但依仗终究还是被现实碾压成了肉泥。藤郁趴在仰倒的铁黑色垃圾桶后,躲过了几只摇摇晃晃拿着生锈刀具的丧尸,探出去望了望对面那家玻璃被撞碎了一半的餐厅,餐厅里站着两个人类。其中一个,就是他找了快十天的少女。藤郁屏住呼吸绕开四散在地的交通牌,心跳一声比一声响,一秒比一秒沉。直到他终于到达街对面,站在门口处一根柱子之后,偏头去看沈蓦,视线里的少女手上拿着纱布,给旁边比她高上两个头的男人一圈又一圈缠着手臂上的伤口,眉眼里全是温柔。
揽客人作用的商店,躲在市里一处建筑还算完好的图书馆里,惨淡的太阳施舍了一些光源,让他看清地上被撕裂的《尤里西斯》,还有一本竖立着的厚厚的《家养安哥拉兔注意手册》,出乎意料地是,嵌入的字体上一点灰尘都没有。
藤郁紧紧地盯着那双眼睛。
藤郁前不久也像这样,乖乖地盘坐在沈蓦面前,他会可怜巴巴地将受伤的地方展示给她,上药时微微偏头,手指忍不住揉搓几下,冲她发出小小的呻吟。
“……好。”
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比疼痛更为刺激的东西。
而他却是从阴冷潮湿的泥巴里挣扎了数年,被沈蓦拨开最后一层阻碍而得以继续生长的愚者,没有目标,没有梦想,没有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珍宝。直到遇见她。
“我没想到你会为了得到我,选择这条路。”捂着藤郁的脸的那只手冰凉刺骨。青草香跟牛磺皂混在一起的气味蔓延上来,刺鼻却不难闻,他深深地嗅了一阵,好像这样做能驱散掉在黑暗里沾染上的血腥与肮脏。
【主人,模拟器的寿命还剩下一分钟】
“姐姐别跟他在一起,好不好?”
可她怎么会知道,又怎么能理解?
沈蓦站起了身。
他只想要沈蓦回来。
“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姐姐,再背我一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