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却突然被轻扣了两下,穿着旗袍的侍应生上来,上了壶好茶,或许是褚时立帮忙点的。
两人都不约而同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待人走后,俞骁终于再次开口,“还不够。”
水流慢慢注入杯盏发出清亮的响声,越来越高亢,仿佛是江雪墨的心脏,提得也越来越高。他眉头紧锁,想起三年前夏棉不知缘由的失约,想起他们重逢时那些含混不清的答案,想起他每
对方的仪容严整,军人一贯一丝不苟严肃刻板的样子,只是一身黑色大衣将对方衬得脸色更阴郁,不知是不是单纯的气色不好。
俞骁轻轻颔首,上位者做惯了的样子,两步在他对面的软椅上坐下来,两手撑在扶手上,端端正正,居高临下,他背后刚好挂了一幅龙啸九天的水墨画,这一下子,好像什么九五之尊的古代帝王,那深邃狭长的黑眸毫无波澜地淡淡一扫,就叫本来就怵他的江雪墨腿软得就差跪在地上俯首称臣了,张口结舌半句焦心的话也问不出来。
“字面上的意思,你以为的意思。你也清楚他现在的境遇,像我这种才尚可一拼。”他唇角居然挂上了点笑意,却未达眼底,看着诡异又瘆人。
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本就极其具有侵略性和杀伐气的眼睛里凝着极为复杂的东西,强硬到让人无法躲闪地钉在江雪墨身上,仿佛是自然界里食肉动物布下天罗地网的猎杀时刻,江雪墨猛地打了个寒噤,汗毛嗖地就全立起来了,腰背微微弓起,温柔无害的眼睛里也带上了警惕。“俞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那些话,还不够绝。”伤人是够绝了,都不需要他说什么话,只要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就够了。但是要让夏棉心灰意冷地离开从此不要去有半点侥幸和奢望,那些话还不够。
他好像能看见夏棉那天晚上抱着兴奋期待的心情亲手做饭和准备礼物时脸上温柔到滚烫的笑容,也能清晰地看到夏棉跪在地上哭着一步步退让只求江雪墨能留下来只关心江雪墨是不是受了欺负时的哀伤到卑微的绝望。
江雪墨本就难看的脸色骤然更加难看。他现在顾不上管俞骁是为什么插手,也顾不上问为什么他连这些都能猜得到,更顾不上管俞骁有没有权利插手他们的家事,只是单纯地因为一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说的话就心如刀割,他受不了一遍一遍去回味,更不受不了在别人面前再说一遍,一边暴露自己的无能一边展示用来刺伤夏棉的利器。
那声音低沉而磁性,音量不大不小,江雪墨却好像没听见或没听懂似的,“嗯?”
极复杂浓怆的情绪在他心里交织横生,嫉妒又心疼,愤怒又难过。
江雪墨呼吸一窒,抬起湿润潮红的眼帘来看向他,眼里带着疑惑。
“我耐心很少,不是每个问题都有耐性给你倒计时。”俞骁一贯地抛出这么一句强硬得带着威胁的话,他仅有的耐心都给了夏棉了,别人分不得一杯羹,更何况是对象是江雪墨,那就是半滴也是没有的。如今这个冷风卷利刃的样子,倒是半点都让人看不出他曾经也是对江雪墨动过那么一丝半点的心思的。
俞骁仍然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是一开始轻拢着扶手的大手攥得骨节都发白,他的心脏连着颈后那颗大病未愈的腺体,比赛较劲似的,一颗比一颗疼。
茶室里一时安静无声,这里隔音很好,无论是街上车水马龙的喧嚣还是雅间外人们交谈时的抑扬顿挫,都无法传递进来。只是空气似乎都被这两位或露或敛却都过于浓郁的情绪凝成了实质,压得人越来越难以喘息。
江雪墨是真不明白为什么俞骁会突然出现还非要横插一手,总不见得是来雪中送炭救人水火的。联系三年之前他曾经对自己的那番强硬的攻势,如今的状况倒是又有点相似,只是主角之一好像换成了夏棉。但他从未记得夏棉和俞骁能有什么交集,甚至于他们两个初见的时候,要不是他那么一回头,自己弟弟就要被俞骁当街枪决了。
起来回过身去,迎接那个如今更加阴晴不定压迫性强的人。
“俞将军,我……”他差点就没礼貌地脱口而出要问夏棉的情况了,“……您来了。”
俞骁不回话,留着他慢慢咂摸慢慢消化,杯里的茶空了,他又从容淡定地给自己添了一杯。
俞骁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半点没有怜惜之情。他已经隐忍得仁至义尽了。是以,他也不理会江雪墨的焦躁和关切,单刀直入地问自己想问的问题:“说说吧,那天晚上你跟夏棉都说了些什么。”
江雪墨闭了闭眼,抖着苍白起皮的唇一个字一个字复述那些话,每个字都像是尖锐锋利的刀片,割得他喉间越来越腥甜,像自虐一般似的,夏棉那天晚上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像是过电影一般清晰地在他脑海浮现,及至他终于磕磕绊绊地把那些话讲完,也好像受了一场酷刑,灵魂都出窍了,木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他脑子里的回路与进程到了哪里,俞骁简直一清二楚,他捏着那枚清体透亮的白玉盏漫不经心地把玩,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在他指尖碎成齑粉,“这三年,他都与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