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悄悄退开,一直退到通往二楼的阶梯下才止步。
唯一让他稍感安慰的,即是温希翡表面看起来还算正常,并且在面对自己时,仍愿意维系过去的一点情分。
毫无疑问,温希翡的领地意识正在日益变得强烈。但真正糟糕的是,随着他对净土内外暗面的接触愈发深入,越来越浓厚的恶意与杀机,如同墙外的泼天墨雨,倾盆而至!
“区区小事,没什么好计较的吧。”
“别挖苦我了,这种事有什么好提的。”戈缇神色忽有些异样,讪讪地咳嗽一声,说:“是我错了,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吧!”
“你不方便出手,我不是不愿代劳。反正欠了我的人情,我自会向你索要补偿。但那个私生子呢?帮他对你有何益处?”
戈缇一摊手,语气无奈,“还不是我父亲造的孽,竟让一个失去公民权的女人有了后代。顶着贱民之子的头衔,我这哥哥可不得吃足苦头?这次路上的冲突,就是因他而起。”
“是我得
戈缇顿感一阵无力,他本想笑一下,却发觉笑不出来,只好说:“是,我有心结。我就是心血来潮想帮他一把,不行吗?你呢,希翡,难道你就从未有过半点移情和补偿心态?”
温希翡微笑淡了些,清越柔缓的声线犹如夜风吹拂,“戈缇,再怎么与平民打交道,都别忘了自己的真正立场。盲目释放善意,既是害人又是害己。”
温希翡轻嗤一声,道:“你当我没听过那个罪族之姓?你若真有心,就该去查查安泽荒为何能容得下他。这背后的原因,绝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光明。”
温希翡缓缓说着,露出带有一点兴味的表情,“不过我记得,安泽荒一向很厌恶这些野种。怎么这一个,还能有机会被你碰见?”
面对温希翡的质询,戈缇一下被问住了,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说:“那倒不必。”
温希翡淡漠平静地望进他双眼深处,说:“亚素早就死了,死于我们共同的错误。你对着一个仅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又能弥补什么呢?”
“哥哥?”温希翡讶然道,“你哪门子的哥哥!?”
戈缇看得十分清楚,这个同为名门血裔的旧友,在其柔和恬淡的外表下,在那曾经清澄明澈的心灵深处,暴虐、憎恶与权欲如荒草般疯长蔓延,若有星火落下,必将焚尽一切。
而剩下的那一个,则侥幸地逃过一劫,仅仅被归入到时瑟最终考核的战果当中,非常好运地得了个痛快。
“我怎么就盲目了……”戈缇张口就要反驳,然而一看对面人那双淡漠冰寒得毫无感情的碧眸,立时截住后半段的未尽之语,没有强行与他唱反调。
戈缇动了动嘴唇,却未有表态。
“还有什么要求吗?”温希翡问道。
在如今的温氏少主眼中,绝大多数人皆与砂砾无异,哪怕是颇有地位的附属家族子弟,也仅仅是纹路别致些的石头而已。
戈缇不由一窒,他们在旧事上的分歧太过明显,压根就谈不下去,更遑论达成共识。
正如戈缇此次强行捞人,即是在错误地行使特权。
看着转变极大的昔日伙伴,他亦有种无法言说的压力。
若无充分的理由,他绝不能凭个人好恶而蹂躏传统。或者说,正因有着任性肆行的资本,他才更需要谨慎自守,克制私念。
可惜明知不该,却仍斩断不了这份念想,只因这是无法以理智左右的自赎欲望。
戈缇闭口不言,心头却掠过一片黯淡阴云,多种复杂的滋味翻涌而上,混杂着失落、涩痛,以及细密绵亘的愧悔。
“从来没有。是你一直困在过去,才会做些无意义的事。”
目睹着对方身上的变化,就仿佛在正视一面预示未来的镜子,戈缇惟恐在镜像中见到自己——在直面罪恶与黑暗的过程中,变得残暴而疯狂的可能性。
“原来是戈幕来的风流债……也对,倘若是卡丽妲阿姨的子嗣,何须你来拜托我。”只要流淌着嘉利的血脉,即使得不到正名,也不是可以轻易冒犯的角色。
譬如,负责他那一组的教官竟在五年内连换了九任。前八个都莫名发了疯,日夜都在无以名状的幻象中挣扎、呓语、自残,即便最权威的心理专家都束手无策,那些人的精神世界已被完全破坏,甚至找不出他们的恐惧之源。
这是一种深沉、残酷却又不可逆转的变化,戈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无力阻止。
他十分自觉地盯着眼前的草木花卉,一副观赏到入迷的模样,心中则猜测着附近定有监视者的存在,但他完全不想知道这些神出鬼没、狠辣酷烈的鹰犬藏身于何处。
自七年前那出悲剧之后,温希翡的性情就产生了巨大转变,最直观的颠覆,就是彻底地丧失了怜悯与仁恕之心。
戈缇刚想说没有,并与对方道别,突然又想起一桩事,忙道:“差点忘了说,我来时还遇到了一个人。他叫梅宫沼,算是……我哥哥吧。如果可以的话,你能稍微照拂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