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将军前来,这盟书乃是他亲笔写下,我等皆看过无误。”那人侃侃道,“北狄自此向我大夏称臣,每岁纳贡……还向我朝求娶一位公主为大阏氏,若无公主,宗室女加封亦可……”
齐绍听得眉头紧皱,断然道:“这不可能。”
几位夏使只以为是和亲这事触了齐绍的霉头,七嘴八舌地向他解释起来,齐绍却一个字也未曾听进去。
他径直走进贺希格的王帐,望向那王座上方端坐的男人:“你要求娶夏朝的公主?”
贺希格坦然承认:“是。”
“可是你昨夜还问我……”齐绍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活像个妒妇,实在有些难看,遂止住了话头。
“我利用你,你竟还当真了么?”
“我待你以礼,你就真以为我是个君子?”贺希格自王座上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俊美的脸上露出嘲讽一般的笑容,悦耳的声线吐露着近乎恶毒的话语。
他嗤笑了几声:“我不过是看不上罢了,且不说你是男子,就算你是女子,被岱钦父子玩烂了的货色,我嫌脏。”
齐绍的脸色越来越差,死死盯着贺希格的眸子变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似乎就要忍不住发作。
贺希格却乐见其成似的,他径直朝齐绍走过去,认真而毫无愧疚地直视着对方,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童,语气无辜而残忍:“其实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骗你。”
“我从没有对你用过真心,从一开始,我就只想利用你。”
“你可能不知道,但我现在也没必要再瞒你了,你以为你遭受的那些折辱,没有我的份吗?若岱钦是刽子手,我便是磨刀、递刀的人。”
“我从高丽弄回来的那些玩意儿,可还合用?”他离齐绍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齐绍面前,只差一寸,稍一低头就能吻上齐绍的双唇。
贺希格面露一丝虚假的怜悯,含笑道:“只可惜我那个大哥和侄儿,竟都真的对你动了心。他认准的东西,从不会回头,其实你若真和他在一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惜你亲手杀了他,呼其图永远不会原谅你。”
“你应该恨的人明明是我。”
“齐绍,你真傻。”
“娶夏朝的公主,才能真正与夏朝结盟,此后泽被我的子孙后代。”
“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昨夜我不过是逗你玩罢了,你还真想留下做我的阏氏么?你若愿做妾,倒也不是不可以……”
贺希格的话,一字一句,如同刀刃般割在齐绍心上,将他的一片赤诚之心凌迟得血肉模糊。
原来是这样么?
他空读了那么多兵书、打了那么多年仗,这样简单的离间计,竟蠢笨得被蒙蔽至今。
只因他轻信,只因他……
哪有什么缘分,哪有什么君子之交,不过都是刻意设计下的圈套,等着他去自投罗网。
此时齐绍看着贺希格,就像是看着一个从来没有认识过的陌生人,这个陌生人美丽的面孔上冰冷虚伪的笑容让他意识到,原来情爱也是可以精心设计并操纵的棋局。
而他身在彀中,当局者迷。
不知过了多久,齐绍被痛苦与愤怒逼得赤红的双目缓缓闭上,终于艰难地动了动唇:“我竟不知……你一直这样看我。”
在齐绍看不见的时候,贺希格才忽而眼神闪烁,他胸口一阵阵绞痛,血腥味已经涌到了喉头,却仍强撑着不肯改口。
贺希格其实也不全是说谎,他最初本就是想利用齐绍,但后来竟真动了情,最后阴差阳错落得这个下场,都是他不安好心的报应。
“你这般羞辱设计我,我本该杀了你,但昔日……”
齐绍声线沉沉,后半句未说出口的话淹没在了佩剑出鞘的铮鸣中。
他一把抓起贺希格的袍袂,吹毛断发的利剑轻而易举地撕裂了华贵的衣料。
那半截锦缎落在地上,沾染了肮脏的尘灰,再不复当初的洁白。
齐绍死死盯着贺希格的眼睛,声音低哑,几乎一字一顿道:“你我从此,割袍断义。”
贺希格大笑不止:“我真讨厌你这幅样子。”被逼到绝境也不会屈服,还跟骗子讲情义,真是……愚不可及。
“……死生不复相见。”
齐绍说罢,提着剑转身便走。
贺希格看着齐绍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冲出王帐,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方才脸色一变,呕出大口大口的污血。
他似乎并不惊讶,也没有立即将污血擦去,只是在一片冷寂中,忽然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又被喉咙里不断涌出的腥甜液体呛得咳嗽不止,五脏六腑像被利刃搅碎一般,钻心的剧烈痛楚让他克制不住浑身发抖,最终踉跄着跪倒在地,眼角渗出泪痕。
他这一生聪明透顶,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算不过命运。
出生时,父王请大巫向上天祷告,为他求得贺希格这个名字,他便果真一生都汲汲营营于利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