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人影越来越近,但水流也更急湍,因为大江在这儿拐了个小弯,主流集聚在岸边。
突然,绳子的联结处滑开,幸好前面的人眼捷手快,扑着捡回掉下水的绳头,居然是小川!
小川没有走,他又回来了!
「水太急了,绳子扯不住三个人的重量!」岸人有人大叫。
绳子一般不会断,但续结处肯定会滑脱。
我看看父亲,他坚毅地向前划动,没有丝毫犹豫;我再看看天豪,脸上很苍白,但性命应该无碍。
我终于换回了他们的生命,也应该兑现向天地许下的承诺了。我用力地解开腰间的绳索,泡了水后绳结发胀,难以扯开,纠缠绷紧得如浸透泪水的人生。
父亲突然喝道:「你想干什么?」他知道我想干什么,但不能阻止我干什么。
我将绳缠在天豪的腰上,轻轻一推,随江流而去。我本来就不应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存在带给了太多人的痛苦和无奈,母亲的,父亲的,小川的,红豆的,甚至是王薇薇和周天豪的,这天地间没有了我,一切都会变得很完美,我是祸根,我自行消灭自已。
真的,原来死亡一点都不可怕,甚至有点渴望它快点降临,但它没有,因为我被父亲紧紧捉住,他用牙齿狠狠地咬着绳索,一手一个地捉住我和天豪。
他一个都不能放弃,两个都是他的亲生儿子,就如母亲与王薇薇之间,他也无法取舍,两个女人都是他的妻子。
但他快撑不住了,再捱下去只会父子三人命沉江底。我回过神来,接起绳子,扶着天豪继续往前游。
「到了!到了!」岸上的人欢呼,加速收绳。
父亲甫达岸边,马上抱着天豪跃身上岸,将他平放在地,压迫其胸腹。
我勉强地爬上岸,手足酸软,一动也动不了。
天豪吐出几口水,悠悠醒来。
「啊,天豪醒了, 你快吓死妈啦!」王薇薇又哭又笑。
父亲站起来,看了趴在地上的我一眼,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怪我推了天豪下水,但我甚至连解释都没有力气,也无从解释。
「阳哥,快回城里的医院给天豪检查一下吧!」王薇薇对父亲说。
父亲点点头,扶起天豪,与王薇薇一起远去。
我挣扎着爬起来,脚下一软,又摔回泥泞里。
有人向我伸出手,是小川。我没有接他的手,咬紧嘴唇,一点点地,努力地挣扎着站起。从什么地方跌倒,我就要自己从什么地方爬起来,无论是我的爱情还是我的自尊!
奋力奔上大堤最高处,远方,昏暗的天空下,银白色的越野车影子越来越小,最终不可见。我茫然走回家中的方向,也是我唯一找得到的方向。
远处,有人家的灯火明灭,原来已经入夜。
刚才支撑着身体那股力气仿佛快消失了,我不得不靠在路旁的老凤凰花树下歇息。
清风扶摇,云破月来花弄影。
我又看到了小川,他一直跟在后面。
「小川,回去吧!」我对着说。
「我担心你。」小川哭着说:「小轩,我真的很爱你!」
「小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们日后就只做好朋友,好吗?」这么一天一夜间,惊涛拍岸,风雨飘摇,所有恩爱情仇对我都不重要了,也不需要了。
小川走了,终于真的走了,留下了那枝桂花。我将花枝紧紧贴在胸前,花香依然,它是醉人的,曾柔柔温暖过我的身心;小川的爱虽不完整但却是真切的,我曾经深深拥有过。
路两旁的水还没有完全退去,被半浸在水中的房屋田畴分隔作千万条水道,风吹过,波光鳞鳞,如倒映千万个月亮,千江有水千江月。
「不要将往事记心中,不要将怨恨记心中,应该知道情浓恨更浓,不去想仍然在意中,爱心换来泪涌,是谁令我几多往事尽变空……」
母亲没有睡,她在听歌,静夜中独自一个人在客厅中听幽怨的歌。寂寞本就如歌,一阕午夜怨歌。
「他们都按照疏散指示全部离开了镇子。」母亲枕在沙发背上,头也不回。
「你为什么不走?」我问。
「我没有地方可去。」
我也没地方可去,未了还是回到家中,与寂寞的母亲相依一起。
「饿吗?饿了给你弄点吃的。」母亲问刚从浴室清洗干净出来的我。
「不饿。」我将头枕在母亲肩膀上,倾听婉恻缠绵的调子。
「其实世事多变幻,情妄动,苍天捉弄,将人捉弄迷住情错用,一生不可能将旧爱抛去……」
许多老歌,因为浓缩了前人的悲欢喜乐要点,所以多年传唱不衰。
「妈,你后悔嫁给爸吗?」我问。
「当然不后悔。」母亲说。
「你一直也知道王薇薇吧?」
「知道,你爸从没瞒过我。」
……
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