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距雁荡山千里之遥,我全身灵力空空荡荡,已与废人无异。一路蒙蒋陵光门下几名小弟子照拂,时昏时睡,半梦半醒,沿途听见他们起身、谈话,也不大真切。只知苏陨星死后,魔教中争夺炎风护法之位者众,孟还天索性定下一条毒计,将门下分为几宗几列,各由一名淬魔境左右的魔宗长老带领,直到十二月初七止,屠害道宗弟子最多者为优胜,其首领升为护法;向千秋、尹灵心、屠仙鲸三人,择其一升为魔尊副使,地位与先前的Yin无极、白空空等同。群魔既受魔尊复生鼓舞,又受权势地位蛊惑,一个个魔性大炽,更胜往昔。道宗却正好相反,能人虽也不少,但统论起修为、品性、威望,却无一个能完全服众的。萧昭闭关修炼多年,在齐鲁之地虽颇有声望,但说到统率中原,驱驰群雄,便有些力不从心。叶家原本在江南一家独大,叶霜河亦是热衷把弄权柄之人,但此君胸襟气度不足,往日太平无事时倒也能指点江山,当此生死存亡之时,却终究差了一层,不能一呼百应。谢明台、白无霜、兴云法师几人俱有名望,但如今皆有伤在身,难以主事。大战当前,中原道门却无一人掌管大局,如同一盘散沙相似。车到杭州、绍兴之时,耳中所听闻的不是伤便是败,竟无一胜。直到十一月中,才渐渐听见一二件反败为胜的佳讯,说某年月日,大易宫、紫霞宗等在天台山下重创向千秋;屠仙鲸在台州近海作恶,也被白无霜、金城曲氏等联手击退。我们顺着灵江一路南下,只见民生渐盛,盗匪之乱也平息了不少。这日堪堪到台州城外,我见车篷外晴光灿烂,便在两名小弟子搀扶下,膝上盖了毯子,倚靠在车门旁晒太阳。见路旁商铺渐多,行人虽稀,我们停车问路时,神态也从容徐缓,显见这一带未受动乱之苦。我听车中几名年轻弟子十分感慨赞叹,说自从萧家出手后,聚合百家之力,定下诛魔大计,使得道宗原本各自为战的门派、世家重新坐在一起,结为盟友,共抗大敌。虽不能说就此前嫌尽弃,上上下下的人心,终究是慢慢凝聚了起来。孟还天真身未复,魔宗诸人也非铁板一块,一时形势变化,此消彼长,百姓总是多过了几天好日子。其时头脑昏沉,无力思索,听到“兰陵萧氏”四字,只道是萧昭亲自挂帅,自不必说。车行一段,只见江水折流,山势也渐渐走高,隐隐可见北雁荡山隐没云雾中的轮廓。一晃眼间,只见台州城上似站着几人,一个个神色肃然,黑衣如墨。其中一人半侧着身子,瞧不见全脸,但看衣着气质,多半便是那新近上位的少主萧楚扬了。犹记他在苍山洱海时,叱令族老,威风八面。今日一见,面上倒有些谦卑样子。想是当日阵法施展出来,不大得意,萧昭待他们这群子弟向来严苛,怕是挨了好一顿数落也未可知。正想着,忽见萧楚扬和其他人对望一眼,竟各各向城下看来,目光所及之处,正在我这座又小又破的马车上。
我对此漠不关心,横竖这一车小弟子修为低微,也帮不上几多忙,倒不必特意去报备了。此时已是十二月寒冬,南方更是Yinshi刺骨,过护城河时,只觉那冷气丝丝缕缕,直往骨头缝里钻来。我冻得牙关打颤,忙将身上的薄毯裹紧了些。只觉一大束头发从肩上垂落下来,遂也揽在胸前,聊作取暖之用。
车中几人忽都安静下来,无人发声。车到城中道观投宿,一名小弟子扶我下车时,呆呆望了我片刻,竟有些面红,仓皇失措地跑走了。
我进屋拢了一盆火,搂着坐了半夜,才忽然意识到他是为何而脸红的。同时也不甚分明地记起,我好像已经一辈子没想起过自己的脸了。
次日起行时,门口却换了一辆马车,外面看起来陈旧平常,上车才发觉车厢暖热之极,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四壁密密地裹了石棉、雁绒,车中并无炭火等物,只摆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暖炉,烘得四周暖洋洋的。细看时,炉中只隐约有些红光,不知燃着何物。我见地上放着一样灰扑扑之物,打开看时,却是一条轻软的盖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做成的。
同车的小弟子道:“这是观里一位真人送来的,说山道崎岖,深宵苦寒,此去与一众同门会合,原先的车子漏了风,便不能再坐了。”
我心中隐约猜到七八分,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只颔首道:“不知是哪位真人,想得好生周到。无端受了他一个人情,倒要当面道谢才好。”
这几名小弟子都是天真之人,闻言面面相觑,显然托辞都还未备好。我心中笑了一声,在暖炉旁懒洋洋坐了,问道:“今日初几了?”
一人答道:“回师兄,初四了。”
我打了个哈欠,淡道:“我正要请这位真人一见,烦请几位转告一声。我如今不便出行,倒不是有意拿乔托大。他若来时,只在这马车中相会罢了。”
此时正是大战之前最要紧之时,沿途两派厮杀痕迹处处可见。道宗诸人在芙蓉峰聚首,此处有山涧飞瀑,白雪积岩,灵气丰盛。如今已有千余人驻扎于此,共同设下咒阵、符箓,点起明灯、烛火,高唱法赞仙曲,壮其声势。魔宗妖人则隐匿于溪湖之间,隐隐可见湖底鬼火莹莹,似有水魅Jing怪在暗中游动。湖山之间魔气浓郁,诡意森森,教人极不好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