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临沉闷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向谁点的。看着腕上摘不掉的红绳，韩临将心比心的放过了那副牌匾。
却没想到，后来邵竹轩一直坚持的，只是在看到韩临皱眉黑脸的神态时，竭力抑制落荒而逃的欲望。
夜晚住在掏空的窑洞里，那张皮披了几天了，一时也没换掉，邵竹轩好言劝韩临：“我带你去瞧瞧大夫吧，你这病可不轻了。”
不知道前因的邵竹轩一时语塞，脑子在韩临是堵自己的话，还是和挽明月闹掰之间犹豫。
韩临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仍在为钉子忙。邵竹轩碰一鼻子灰，也恼了，心想真有毛病，好言相劝都不听。
只是便宜不捡白不捡，这样的人，送到了嘴边，邵竹轩没有不吃的道理。瞧第一次见面那景象，一身男人弄出来的痕迹，韩临也不是雏，说不定这能假戏真做呢。
韩临的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索性就不说了，只是指指邵竹轩面前那堆篝火。
并不是冻醒，韩临前夜已经冻习惯了，他是喉咙肿疼，鼻子又塞住，硬生生被呼吸疼醒的，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在吞一口粗糙的砂砾，划拉着嗓子，口腔弥漫着
这是一场绵延了很久的病，从山城患上，在回京的路上蛰伏，吹过砭骨的西北风，又经了一场雪，到靠近漠北的草原才张牙舞爪地显露出来，可没那么容易打发。
如今能确定眼前这人是暗雨楼副楼主，这物件的真实性倒也不言而喻了。
和同路的前几天一样，韩临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盯着手中发黄的陈旧话本：“我不想听见你说话。”
邵竹轩眼尖，也瞧见了韩临腕上的红绳，他识货：“这是金露寺的东西吧？”
隔日二人宿在破庙，旧寺里有不成样子的罗汉和佛像，墙沿摆着一堆葫芦大小奇形怪状的泥塑，神神鬼鬼的让人不自在，墙上嵌着一块早已被虫蛀烂的牌匾，字迹都看不大清，但能猜出估计类似大夫诊室里大书“悬壶济世”的锦旗。
天冷，为取暖，韩临出去捡生火用的树枝，临近草原，林木不多，只找来细细一捆。他点上了火，又环视了一遍破庙，伸手就要去摘破匾。
“再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你就这么摘下来生火，不好吧。”见韩临走过来拔出刀，要去起固牌匾的钉，邵竹轩又指着天上说：“这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灵验了，你把人家牌匾烧了，上头怪罪下来……”
平心而论，对于韩临，见了面改观肯定是有的，但邵竹轩两个月前还讨厌着他，初见那一面，在记忆中留下的只有尴尬，远远没转成什么好印象。
其实上次见面邵竹轩就瞧出来这红绳出自哪里了，只不过当时他以为韩临是江上流莺，京城的娼妓可没那个本钱到川西金露寺游一圈，这玩意又贵重，断不可能是哪个嫖客送的，便认定他是在哪个路边摊花几个铜板捡的仿品。
反正是韩临摘的，神灵怪罪下来，也怪罪他一个，邵竹轩索性在火堆旁边闭嘴储热气，再不讲话了。
他在心里暗暗切了一声，又想自己真是脑子被色欲给迷了，这几日韩临都是这副死德行，他怎么能从他的脸上瞧出情意绵绵来。邵竹轩不免自醒，芸芸众生，果然就能写的最爱多想，拆分扭曲，摆成自己乐意见到，又擅长发挥的模样。他自讨没趣，闭眼便睡了。
邵竹轩觉得韩临可真有病，看着自己写的话本，还要自己闭嘴。
头昏眼花，力气不够，没办法，韩临把刀插在地上，深吸了两口气，捋衣袖到手肘，又鼓起气，去卸那牌匾。手伸上去，右腕的红绳就暴露在眼前，瞳孔被红刺得收缩了一下，韩临停住了拆卸的动作。
邵竹轩缩在火堆旁取暖，见状忙出声拦住：“哎哎哎你干嘛呢。”
“现在不是了。”
同行几天，邵竹轩又是个精于观察的人，不难发现韩临其实很怕冷。何况现在又生了病，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顾吧。
邵竹轩就见韩临铆足劲折腾了通体红锈的铁钉半天，也没能卸下来一个，反倒是刀在那里撑着做起子，他手软，向下一滑，险些划出一道口子。
暧昧最忌被戳破，戳破了，就要想以后，想生活，想负责的事了。邵竹轩只享受这种暧昧感。
韩临并非没有脾气。
当年挽明月为韩临说好话的场景，邵竹轩可还记得，非常真切。挽明月说韩临为了他，吞过一只寒冰蛊，捅过自己一刀，心不坏。又说韩临挺爱打爱闹，吵死了。那时候邵竹轩还心想，挽明月这样独善其身的人，肯给另一个人说那么多好话，指定是跟对方真铁。
看大夫势必要开药，韩临不愿意喝药，打定主意硬拖到它自愈。
直到后来韩临都开始咳嗽，红愈发浓，蔓延至半张脸，这才知道，哦，生病了啊。
庙是个破庙，破得很对得起它的名字。庙顶朝天破了个洞，半夜下起雨，浇灭了柴火。韩临就在这时醒转。
邵竹轩有点窥得江湖密辛的感觉，又问：“你跟他不是好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