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新学期很快又来临了,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初中阶段最为关健的一年。我们都铆足了劲,因为我们谁都希望能考上县一中,那以后考上大学的机会就要多得多。只有考上大学,才能奔出这个祖祖辈辈生活的贫困的苗寨。 我们是一群连县城都没有去过的苗乡孩子。苗寨很穷,因为住在大山深处,收不到信号,我们连电视也没有看过,但是对于外面的世界对于我们的未来,我们充满了幻想充满了希望。 我们常常在宿舍里谈论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未来。我们中间没有一个愿意呆在家里种田,小伟希望以后能在政府里上班,一天八个小时,泡杯茶,看看报纸,然后回家抱抱小孩哄哄老婆;牛哥则希望有一天能拥有一辆自己的车,开它满世界跑,开开眼界。我希望自己以后能去电台做一名播音员,或者是一名记者,我想有一天自己也能讲一口像杨老师那甜美流畅的普通话。我知道,那很困难,我们苗族口音很重,但是我隐约地感觉到我一定能,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多年之后,我终于成为了省电视台的一名记者。而我初中的同学,我一个寝室的室友,他们仍然在那个苗寨里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有一次过年回家,去同学那里串门,三十几岁的他们一个个都苍老得几乎让我认不出来。对于我,他们充满了羡慕充满了自豪。他们喜欢和我一块儿走,逢人便说:“嘿,这是我同学,省电视台的。”在事业上,我是幸运的,这一点我一直承认。虽然我的老师我的班主任给我留下过很多不堪回首的记忆,但是他也给了我?限的助。没有他,我也?法走到今天,没有他,或许我今天还是一个在深山老林里耕作的苗民,充其量是一个认识几个字念过几年书思想稍微进步些的苗族农民。我承认,我恨过我的老师,但是我也?比地感谢他。 我们学校是一所很小的乡村中学,学生都是附近村寨里的苗族孩子。虽然也是住校,但是我们每个人的家离学校都不是很远,最远的也只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初三那年我们取消了所有的休息日,每个星期就星期天放一个下午的假,大家赶回家取些酸菜柴米之类的东西(我们在食堂吃饭,食堂收柴和米外加很少的一些加工费)。 我们学校的学杂费不贵,一个学期才十几块钱,但是这十几块钱对于一个深山里的农家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因为山高地贫,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去卖,也就很难弄到钱。我家的情就更要糟些。家里四兄妹,有三个在念书,不了家里什么忙,而且每个星期还要生活费,我每次星期天回家都带上满满一罐自家腌制的酸菜和一袋大米,然后吃上一个星期。我从来没在食堂里买过菜。 初三那年,新学期开学一个多星期了,我还没有交学费。开学那天我从家里出来,几次想开口,但是看到病床上的妈妈和爸爸那双忧郁的眼睛,我又打住了。妈妈不知道得的什么病,一个多月了,请了几个本地的医生,抓了好几副草药,还不见好。姐姐跟邻村的一个妇女出门打工去了,两个弟弟一个念初一,一个小学四年级,都还不懂事。我知道我不能再去学校念书了,但是我不甘心。开学前的那几天,我在田地里拼命地干活,甚至连中饭都不回家吃,仿佛这几天我要把一年的活全部干完,然后安安心心地念我的书。开学的那天,我还是收拾了行李,我拎书包,走到爸爸面前,他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把脸别了过去。我狠了狠心,离开了家。 我是穿一件背心趿一双用烂轮胎做的拖鞋走进教室的,姐姐不在家,妈妈病了,没人给我做布鞋。我把每天的三顿饭改成了两顿,每次吃饭时就去弟弟的寝室,和他共吃一瓶酸菜,只要学校别因为学费的事把我赶回去,我觉得我们就能挺过去。我和同学们交往得越来越少,我发疯般的玩儿命的读书。晚上寝室熄灯后,我还去厕所外面那盏路灯下看书、记单词。我几乎已记不起我曾和杨老师有过的两个晚上,那时候,我觉得,除了学习,其它的一切都远离了我的生活。 一个星期后,星期天晚上晚自习的时候,杨老师把我叫了出去,叫到了教室外面那棵老槐树下。 站在他面前,我低头,什么也没说。他默默地看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我。 沉默了好久,他终于说话了 “这个星期课余时间你干嘛去了,寝室熄灯了还没见你人,休息和吃饭的时候也找不到你,在忙些什么?”我还是什么也不说,我不知道说什么,面对他。 “还有,班里只有两个同学没交学费了。” ”还有,学校规定了不准穿拖鞋进教室,一个假期过去了,你忘了?你是个好学生,是班长……” 他还准备往下说什么,突然,我抬起头看他,我的眼睛里满蓄泪水。 看到我哭了,他惊呆了,突然什么也不说了,就那地看我。
“你有什么事吗?为什么哭了,是我骂了你?” 我摇摇头,真想扑进他的怀里,但是我没有,我只是轻轻地说: “没什么,老师,对不起。” 我慢慢地走回了教室,他在后面看我的背影,我真想回过头来对他笑笑,我想即使我能笑出来,我的笑容也一定很难看。 下晚自习后,我回到寝室,卷起我的被子,背书包,提桶子,连夜回家了,我的行李本来就如此简单。我告诉我的室友,等我姐打工回来有了钱明年我还来读书。 那十几里的山路对我来说是如此的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