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闭着眼,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阳光透过重新摇曳的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山风拂过,带来远处残存的杜鹃花香。
可他再也闻不到了。
墨渊转身,跟着老教主走向林外。没有再回头。
墨渊的嘶吼撕裂了喉咙。
墨渊没有躲。他只是抱着墨尘,低下头,额头抵着弟弟逐渐冰凉的脸颊。木然,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溅出的血一起离开了躯壳。
然后,中间那条触手动了。
墨渊缓缓抬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此刻却满是悲悯。他看着墨渊怀中气息全无的少年,又看着跪在地上如行尸走肉般的青年,轻轻叹了口气。
“界壁不稳,浊魔现世,生灵涂炭……”老者的声音苍老而温和,“生死相隔,本就是天地间最大的不公。”
那光如此堂皇正大,如此凛然不可侵犯,所过之处,枯萎的草木重焕生机,污浊的气息烟消云散。剑光精准地斩过浊魔庞大的身躯,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怪物就像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从内部开始崩解、消融,化作缕缕黑烟,最终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噗嗤。”
浊魔发出满足的嘶鸣,触手再次扬起,对准了下一个猎物。
墨渊猛地一颤,胸口的剧痛将他从记忆深处拽回现实。冰冷的阵石硌得他背脊生疼,镇渊剑残留的纯阳剑气仍在经脉中肆虐,如无数烧红的钢针游走穿刺。他艰难地抬起眼皮,视线模糊中,林川的身影站在数步之外,手中那柄曾斩破他领域的长剑,此刻正直直指向他的眉心。
触手抽回。
它如毒蛇般昂起,末端口器张开到极限,露出里面层层迭迭、螺旋排列的利齿。下一刻,它如离弦之箭般刺出,目标直指墨尘心口!
他松开抱着弟弟的手,颤抖着取下那枚平安扣,紧紧攥在手心。玉质的冰凉透过血污传来,上面模糊的“平安”二字烙着掌心。
遥远的呼唤,隔着叁百年的血色尘埃。
墨尘软软倒下,胸口留下一个碗口大小的空洞,边缘血肉模糊,能看见里面碎裂的骨骼和不再跳动的心脏。鲜血如泉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枯草,也染红了那件墨绿的布衫。
墨渊最后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弟弟。
“你弟弟的死,不应白费。”老教主的声音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可愿接过这份责任,穷尽一生追寻此道,让天下人永不再经历你此刻之痛?”
温热的血溅了墨渊满脸。那血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更带着弟弟生命的温度。他看见墨尘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瞪得极大,瞳孔中倒映着自己扭曲的面容。少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口血沫。
老者蹲下身,枯瘦却温暖的手掌按在墨尘染血的胸口。柔和的白光自他掌心涌出,渗入那可怕的伤口,止住了流血,却无法让破碎的心脏重新跳动,无法唤回已然消散的魂魄。
声音。
他伸手,将墨渊从血泊中拉起。青年的手冰冷僵硬,掌心还沾着弟弟的血。
一步,两步,叁步……每一步都踩在满地鲜血与杜鹃花瓣上,粘稠,滑腻,如同踏在尚未凝固的过往。
利齿穿透皮肉、穿透骨骼、穿透心脏的声音,在死寂的林间清晰得令人发疯。
就在触手即将落下之际——
一位身着月白道袍的老者踏云而下,落在墨渊身前。
他扑了上去,用尽全力挥出那柄锈剑。剑刃砍在触手上,只切入半寸就被坚韧的肌肉卡住,再难寸进。而触手的速度几乎没有受到影响,依旧笔直向前。
那六个字像火种,落在他早已冰冷死寂的心湖,瞬间点燃了燎原的执念。
墨渊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抱起弟弟尚有余温的身体。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无声地往下淌。他想捂住那个血洞,可手按上去,温热的血却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老夫乃归墟教当代教主。”老者收回手,看着墨渊的眼睛,“我教世代追寻上古传说中‘两界归一’之道。传说若成,生灵可获永生,再无生离死别之痛。”
“哥……”
“永生……无分离……”他喃喃重复这六个字,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老教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欣慰,似是叹息,最终都化作更深沉的悲悯。他拍了拍墨渊的肩膀:“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归墟教弟子。你弟弟不会白死,终有一日,你会亲手开创一个没有死亡、没有分离的新世界。”
一道纯白剑光自天外而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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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墨渊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墨尘腰间——那里挂着一枚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平安扣。那是母亲去年去山神庙求来的,兄弟俩一人一枚。墨尘那枚是青玉,此刻已浸满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