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每一步都很沉重,包裹全身的黑色袄子,衬得他像一只索命的幽魂。不达目的不罢休。方汵不寒而栗,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避他。自己并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呀,怎么会不敢正眼看他?却听耳边响起“哗啦”一声,她抬眼轻轻看去,只见江哲蓦地将蔽体的黑袄扯去,随手丢弃一旁。值得松口气的是,他并没有衣不蔽体,还是把裤子穿得很整齐的。下一秒,方汵就是心头一震,腿立马软下,跌坐地上。眼前的江哲不能说像个人了,更像一具高度腐坏的“尸体”!脓疮烂rou,还隐隐飘来腐臭味。他恶狠狠地说:“你表现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装给谁看!这难道不是你的杰作嘛!”“阿弥陀佛——”方汵耳边传来云石的低yin,“事情还没有定论,江施主不可妄加论断。”说罢,他默默地捡起黑袄,扬了扬灰土,披至江哲肩上。江哲拢了拢肩上的衣服,咬牙对方汵道:“装傻是吧?好。我就帮你好好回忆回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与方汵闹出不愉快的那天晚上。江寒月拎着江哲回家,途中江哲嘴里一直哼哼唧唧,赶路也磨磨唧唧。他忽地停下脚步,看也没看江哲,一直凝视前方,道:“小哲,你与汵汵同龄,也有十四了,怎么不知道让着点儿她?你还比她大三个月。”汵汵?!叫得如此亲切,与在私塾判若两人,江哲以为自己听错了,攒了攒耳朵,扒扒耳洞。身为屠夫,江寒月并不是五大三粗,光膀子,络腮胡的壮汉,相反,他很白瘦,脸蛋颇俊俏。平时谈吐办事极其和缓温吞,吃个饭跟数碗里饭粒儿似的,能吃一个时辰不止,无论冬夏。夏天冷餐冷菜倒还好,冬天那饭菜能吃到结冻。就是这样一位温润而泽的人,却独独对肖烛汍与方家一众人横眉冷目,足以见他对他们的厌恶。江哲万万没想到父亲会这么亲昵地叫方汵。他不服气,用略带撒娇意味的语调嘟囔着:“也就三个月而已……我可是你儿子,我头都破了……爹爹也不知道心疼我一下……”江寒月仍是没转头看他一眼,道:“你都这么大的男孩了,还当自己是孩子。”江哲默默地比了下自己与父亲的身高。这才意识到,还差一个头,他就能赶上父亲了。他小声嘀咕道:“男孩子也还是孩子……我又没有娘亲疼,只能指望爹爹多疼我些……”江寒月似乎被戳到痛处。他长嘘一口气,缓步到江哲跟前,伸手抚着江哲的脸颊,道:“江家名声不好,没有女人愿意跟父亲,所以你便没有娘亲,只有父亲。”
江家祖上是刽子手,不过到江寒月这儿改行做屠夫了。江家世代做这行当,戾气极重,子嗣样貌代代粗鄙,能做门神镇煞的那种相貌,但江寒月仿佛突变,自生下便是乌发如墨,肤白如羊脂,秀气得很。江寒月的样貌是实打实地晾在太阳底下的,如果不是江家名声不好,浔武要嫁他的人能从赤水头排到赤水尾。也正是因为江家在浔武的名声不好,江哲至今都不知晓娘亲是谁。平日里,除了固定上门的债主,登门拜访的人寥寥无几。但他肯定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家中就有收藏娘亲与父亲的定情信物——一把玄刀。父亲从不使用那把刀,而是供在厅堂前,案台上,每天擦拭。江哲虽不懂为什么定情信物如此粗犷,但看父亲对刀的爱护和在意程度来看,定情信物没跑了。他也总喜欢抚摸着玄刀,安慰自己道:我又不是孙猴子。估计父亲太爱娘亲了,不想因为江家的骂名而让娘亲被人戳脊梁骨,才悄悄地把娘亲藏了起来。“你老这么说!”江哲打掉江寒月的手,“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可能没有娘亲!难到还是爹爹生下我不成?”“爹爹生不下你。”江寒月一本正经道。“那我娘亲呢?”“唔——”“这都不知道?!”江哲温怒。“这个……”江寒月凝眉沉思。看神态,竟然真的不知道。江哲觉得不可理喻,“难道我是爹爹捡来的?”“啊!绝对不是捡来的!”江寒月以严肃的神态反驳道。“这……”男女之事跟闹着玩儿似的,江哲也弄不清情况了,冲口而出说:“我娘亲不会是肖烛汍吧?”没停顿一刻,江寒月立马回复道:“绝不可能!”“那爹爹在私塾对她们的态度严肃得很,怎么现在四下无人时却汵汵,汵汵地叫那个妖女?”江哲带着明显的醋意说着,完全没注意江寒月的神情已经凌厉下来。他闭着眼口无遮掩,道:“正好肖烛汍是寡妇,爹是单身汉;江家名声不好,肖花魁身世不好。爹娶她,让她来当我的娘亲好了。你们凑一块儿,说不定就扭转众人对你们的看法……”“啪”的一声脆响。江哲惊恐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是父亲愤恨至极,怒目切齿的样子。一瞬间,他的脑袋空白,□□上没反应过来,只是圆睁着双眼,可眼泪却不自觉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