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姝眉头一皱,仰着脸颇不耐烦道:“我瞎猜的,不是你说秦国不会助芈融嘛。听闻秦王病势日重,衡原君将国事都交了芈夫人,我只是随口劝你一句。”嬴无疾观她面色细究,暗暗记下此事。她转头撇开他钳制,认真道:“芈融与我算起来同出周室,你若不去与新河君周旋,大不了我去费口舌。我新立本就无威,为楚国堵这一把又怎样。你若愿意添一点胜算,只以秦王孙的身份也从我邯郸发一道文书去。”在咸阳时,赵姝就隐约觉出,那芈融虽与芈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姑侄血亲,可分明对与王孙疾更有默契。她懒得去管那些繁杂政务,可对人心还是有一份敏锐的。这一番话看似为了戚英一人在胡闹,实则说的滴水不漏,鞭辟入里地看清了她自个儿在赵国的情势。即便是谨慎到顽固的赵穆兕听了,怕也只能被她说服。而她却说,只是凭借宦官的每日述报胡乱猜的。“我怎么觉得,你若能自小将习医的心思放在国事上,说不准就会成我秦国劲敌。”难得抓住她身上透露出的活气,他目中含笑,似欣赏又似讽笑地打趣她。却被赵姝转瞬无波无欲的眼看住,那里头连反驳责斥都没有,冰寒温和犹如这天地瑞雪,她没有应声,却已然将答案给了他。是啊,她是赵戬‘独子’周王嫡系,即便是今日,他费尽心机踽踽攀踏到这一步,世人论起来,尤是连她出身时的权位都不及。而这样一个人,却原本连双十都活不过。人要入世求索,尚且有五十知天命八十而耳顺,一个五岁上就知自己寿数的人,岂不是荣华权势越多,便越能衬出死后空寂荒芜。再叫她去求索,这些寥寥数年就握不住的烟云,何其残忍。嬴无疾敛目避开,随口应了句:“秦楚这一代不好再开战了,融弟那处我一定会遣人去。”他转头朝石桌去时,仍是忍不住淡说了句:“赵戬这个禽兽,你若有打算,倒不必自己动手。”背后静默片刻,地上成片的蕊黄蕙花艳得有些刺目。赵姝望一眼东墙下这些海一样浮动的绚烂色彩,忽的忆起些儿时旧事来,她阖目:“没了药人的血和国师季越,活死人一样,自有天收他。”心窝里正一片木冷,鼻息间便嗅到些气味,她睁开眼,对上个三瓣嘴眼睛黑黝黝的东西。短暂的愣神后,便立刻有喜色溢出,她一把将大野兔搂过来,狠狠地在它益发壮硕的身子上吸了一口。兔子味沁入,似是血脉又淌动了一般,嬴无疾拨开兔子耳朵,见她齿白微露,嘴角压不住得扬起。沉寂许久的一张脸,这一刻才真正有了活人的模样。“七个月没见,你这崽子,就吃的这般胖。”她把兔子反复颠了两下,举起又抱住,上上下下地四面查看。捏一下pi股,又点一点shi漉漉的鼻子,闻一下爪子,又看看牙口。
嬴无疾始终温色看她,抬手去她脸上拂去根兔毛。看着看着,他发现兔头上黏了滩吃食,忙嫌弃地想去除掉,谁知或是黏的日久,很难弄干净。见脏污又硬又臭,底下拢进去的毛倒并没几根,嬴无疾一狠心,便想着一下拔了这撮毛了事。“唧!”谁知这兔子一见旧主,吃痛之下竟反口就要去啃他。大野兔虽老,两只后腿却实足有力,这一蹬之下,就腾空跃出秋千。等它惊觉下面竟还有半丈多高时,唬得当下更尖锐地‘唧’了记,也忘了咬人,顿时四脚凌空扑腾起来。这高度跌得不巧,免不得要折条腿。嬴无疾本是极轻易能接住它的,谁知秋千榻晃动,赵姝起身捞兔子的动作太大,失之交臂后一下子自己也没稳住,眼瞧着就似要翻落下来。他自然一展臂将人搂抱出来,身形如电,下意识地刚好又伸另一只手去捞兔子。却忘了左腕早没了从前灵活,兔子重重得砸在腕上,旧伤疼得他一滞,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记。左脚一勾,在离地尚有十余寸处垫了下,大野兔在他靴面上撞了下,一个扑腾四脚朝天得滚落进花丛里。等赵姝赶过去,小心地重新翻看完兔子,发现它连丝皮都没擦伤后,她长吁口气,回头见嬴无疾有些幽怨地正看着他们。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瞳眸中并无厉色的水波怨色,同他周身气势奇异般地融合在一处,翡石目色里无助不解,像只受了重伤无家可归的猛兽。她想起方才一幕,才小心放了兔子,快步回去,有些艰难地拉起他左手:“几年前我在燕国识得个看筋骨的奇人,已去请了,也就这几日过来,先让我看看,再误下去不好。”邯郸入燕,最近处来回也要二十日,也就是说,她早就记挂着腰治他的手了。心底忽然一热,他由着她捏瞧腕子,另一只手却一下按着腰贴上自己,俯身去她耳边暧昧戏道:“青天白日,大王急些什么,夜里去榻上好好瞧。”shi热气息烫人一般,从耳朵尖漫开,赵姝尤摒起股冷冰冰的意态,在他左腕上轻索一圈。方抬头想要怼两句时,但见他鸦睫纤浓投翳,薄唇略勾似血,鬓裁如墨长眉逶行。分明是个剑眉星目的儿郎,偏一双眼里氤氲愁怨,入目唯有一个小小的她,这般倾绝颜色赤忱凝望,竟叫她莫名联想起曾经王宫里一个北地入贡的美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