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慧芝被人踩了一脚,在混乱的人群中清醒过来。横芳芳正在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得意和不屑。横强和褚雪梅正从布袋里,一把一把地掏出花生果子分给招工的人。人家不要,他俩笑呵呵得,硬是放在桌子上。任慧芝赶紧骑上自行车,一路狂奔来到丁书记家,丁书记不给开证明。任慧芝好说歹说,好话说尽,丁书记就是不搭理。她急得哭起来,丁书记生气了,他比划着嚷嚷道:“这事,得你娘同意才行。再说,你才十七岁,不够年龄。你说你十八就十八了,我咋不知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咋会不知道你到底多大了?你这孩子咋不听话呢?我要是给你开了证明,这不是欺骗政府的人吗?你的条件,不符合党中央政策。我怎么能弄虚作假,欺骗党中央呢?”说着话,不耐烦地转身走到门口背着手仰着头,不时地扭头看一眼任慧芝。任慧芝流着泪往家走,边走边想,怎么什么事都不顺心呢?所有的人,都在设置障碍为难她。回到家,她一pi股蹲在院里的地上呜呜地哭起来,眼前浮现着报名时的热闹场面,横芳芳爹娘分花生果子的得意劲。尤其是横芳芳恶狠狠鄙视耻笑的模样儿,让她更加委屈难受。“都说要扼住命运的咽喉,要做命运的主人。狗屁!骗人!我倒想上大学,想扼住命运的咽喉,可我能做到吗?我倒想进城,想扼住命运的咽喉,可我能说的算吗?上大学!上大学!进城!进城!叫你上大学!叫你进城!”她鼓着腮帮子拾起一个土疙瘩扔向院墙的角落,吓得院里悠闲踱步的鸡,扑腾着翅膀连飞带叫找地方躲藏,这只可怜的孤单的鸡,惊吓中回过头好奇地盯着她。“跟谁说话呢?妞,妞!?”崔桂花从屋里走出来,她问得急不停地咳嗽起来。任慧芝的自言自语被崔桂花打断了,她回头忘了一眼道:“没呢,娘,没人。”“没人你唠叨个啥?哎哟,俺的闺女哎,你可别吓唬娘。”“没事娘,俺在这儿背书呢。”“吓死俺了,俺还以为你中了邪。”“俺才不会呐,俺不信邪,也不信鬼,俺是唯物主义者。”崔桂花回屋收拾东西去了,任慧芝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上了这些年学,读了这么多书,有个屁用,临了,还不是一事无成,村姑一个,废物一个,狗屁一个……”“妹啊,你唠叨个啥哩?”任慧明从屋里走出来,低着头端详着妹妹。任慧芝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嘟囔道:“没啥,闲得慌。”一扭头回了屋,仰面八叉地躺着,盯着房梁叹气。任慧明听见妹妹在院子里哭一阵儿闹一阵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让娘出来问问,也没问出个眉目来。等娘进了屋,妹妹又开始嘟囔起来,他怕妹妹想不开,赶紧从屋里走出来,看见妹妹这副样子,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望着妹妹的背影,紧锁眉头深深地叹着气。他不放心妹妹,又打发他娘过来问,崔桂花细声细气地劝着她,这才问明白是咋回事。任慧明知道妹妹是铁了心,沉思片刻叹声气道:“这事好办,不就是开个证明嘛。我从城里带回两瓶好酒,正要给丁书记送去呢。”他故意说给妹妹听。
任慧芝猛地坐起来,直愣愣地冲着哥哥喊:“狗屁书记,他连证明都不给开。凭啥给他,给他还不如喂猪呢。”“猪又不喝酒。”任慧明笑了。“猪狗不如,猪还可以换钱,狗还能看门呢。”任慧芝心里纳闷,哥哥怎么突然间变了卦,帮着明,让她打工去了呢?丁书记看着任慧明手里的酒,眼睛一闪一闪地放着亮光。任慧明满脸堆笑地喊道:“丁书记,我早就该来看你了!”丁书记搓着手迎过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你这孩子,搞啥名堂嘛,坐坐坐。”没等任慧明说完话,就拉着任慧明的胳膊亲切地说:“大侄子,你说一句话,大叔肝脑涂地,二话没得说。你看看,你看看,拿啥酒嘛。你能来,我这个贵府就蓬荜生辉了。会办事,会办事!不愧是进过城,见过世面的。好,好,就这么办。”丁书记开着证明,心想:正愁着给镇长送啥好呢,这不就来了嘛。这回又可以跟镇长说,是专门跑到城里买的酒,专门孝敬镇长的。任慧芝接过哥哥手里的证明信,嘿嘿地笑起来。任慧明这次来家,还是第一次见到妹妹的笑模样。任慧明说:“走吧,哥和你一起去,谁知道还会不会出什么变故。”兄妹俩急火火来到镇上,招工的人正准备收摊。带队的陈主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看着任慧芝笑着说:“你是最后一个,明天一大早集合,带好被褥,半夜里就能进城。”兄妹俩从镇上往家走,任慧芝让哥哥先回家,她独自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来到爹的坟头。她要在离开前,跟爹告别,跟爹再说说心里话。任慧芝小心翼翼地拔掉坟头上的几棵野草,捧了几把土掩上,缓缓地跪下去,噙着泪念叨着:“爹,俺就要到城里打工了,你要保佑俺,俺会争气的,不给你丢人,俺一定闯荡出个名堂,再回来看你。你放心好了,俺一定会闯出名堂,风风光光地回来看你。闺女记住爹的话了,‘头顶天脚踩地,直起腰板,堂堂正正做人’。”任慧明和崔桂花把家里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妥当。他们打了几个包袱,准备着第二天上路吃的东西。娘仨吃了顿丰盛的晚饭,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好。临别前,有太多的话要说,可是又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憋在肚子里。这天晚上,比任何时候睡的都晚,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