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间的水声淅沥沥,孙默试好了水温,将淋浴喷头挂在了支架上,底下放了一只浴桶来接水,拉开玻璃门去叫徐征。
卧室门虚掩着,门把手轻推了开,只见男人靠在沙发的边侧坐着,那套湛蓝色衬衣连同西装有些皱皱巴巴地蜷缩在木质地板上,茶桌上泡好的罗汉果茶还冒着热烟。
“老大,水放好了。”
徐征嗯了声,站了起来,孙默自觉跟在他身后。到了洗浴间,玻璃门上已爬满了热气,徐征展臂,孙默替他解开浴袍的带子,他仔细地检查着男人的身体,反复确认有没有增添新伤、疤痕,哪怕是一道不小心磕着了的淤痕。
徐征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他抬脚走进淋浴间,热水正好将浴桶灌满。徐征站在花洒下清洗,不一会儿,玻璃门被孙默拉开,男人拎了一只水瓢,也是木质的,模样有点仿古,他还换了一身黑色家居服,挽了一转袖子,站在徐征稍后的位置,替他舀水洗着后背,索性淋浴间修的足够大,能容下两个大男人。
“六号会馆的程仔,我让他走了。”
“他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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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依然在响,孙默想到那天也有水声,不过却是因为在下雨——瓢泼大雨,他站在雨中,枪也在滴水,一分钟前,正是这把枪打中了程仔一只腿。
“是我出了问题?!”程仔大声问道。
他的淡红色套头卫衣被雨淋shi,进而浸成了深红。他捂住小腿处的伤口,眼睛死死盯着孙默的枪口。
发现不对劲的是他,报信的也是他。可现在呢,他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信任,小腿肚反倒还被孙默破了个口子,那儿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血水,混着地上的一滩泥水汩汩流动着,他几乎要站不住,倒在雨泊中。
孙默站在他的面前,避也不避,径直看向他那双愤怒不解的眼。
这是徐征被“请”进警察局的第二天,他先是与陆建洲一黑一白地配合着,后来,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他翻到了程仔的入帮时留下的黑色档案,对于这位赌船上出现的刚刚好的吹哨人,与其想他为什么能知道有关方无绪的所有疑点,不如去查他为什么要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下才将这一切轰然吐出,像是冥冥之中有谁设计好了这个节奏,目的在于给予徐征被枕边人背叛的讯息后,又叫他即刻尝到真相揭晓那一刻被愚弄的侮辱。
程仔,程敬言,是方无绪在六号会馆认识的人,一个小喽啰,没在六号会馆做事之前在杨家巷胡混招摇,档案上写他父亲八年前死了,母亲嫌他累赘,跟男人走了,他从小跟nainai长大。至于他父亲八年前的死亡,或者说致使他父亲身死的那个身份……八年前。这是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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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啦,水声渐小,孙默摁了两泵沐浴ye,均匀涂抹在男人的躯干四周,涂到下肢时,他弯下了腰,倒没有去急着回答“为什么”,而是先问道。
“上次那份档案,提到的八年前鸿门出了一个卧底,您…还有印象吗?”
“你是说,以为是对家派来的,结果发现他逃到了警局的那个人?”
徐征眯眼,孙默站直身,将喷头开得稍大了些,动作则很轻柔地替他淋着脸,然后是脖子,水顺着徐征的胸肌流下,落在地板上,溅起的水花打shi了孙默的家居服,他解释道。
“是,他就是程仔的父亲,程建兵。淮海警方派到这来的卧底,潜伏了两年,在一次交货行动前发现是他提前泄了密,澹叔亲自审了他,据说挨了几枪,后来想引出背后的大蛇,放他走了,没想到他一路逃到了警局。”
“警局那边得知他暴露了,也猜到了澹叔的意思,打定了主意咬死不认,就没有派人出来接他。再后来,程建兵失血过多,活生生死在了警局门口。”
“…弃子罢了。”徐征淡淡说道。
所谓的卧底警察,看上去是卧薪尝胆,九死一生,其实只不过是被暗地里放出去的老鼠罢了,一旦曝光在太阳底下,就会成为没用的弃子,自生自灭,无人问津。
水声小了,渐渐停了,徐征取下右边挂着的干浴巾,孙默接过,先是给他擦干了身体,然后拉开玻璃门去取备好的干净衣服。
徐征穿上家居服,法兰绒质地让他的神态有些松软,或许说松软有些不敬,但他现在整个人就像是一块芝士千层蛋糕,最上面的一层是硬硬的芝士,但只要你咬上一口,轻轻咬一口,你就会发现最下层的蛋糕胚是软的,当然,这个秘密只有你一个人发现。
孙默咬了一口,他从侧边环住徐征的一只臂膀,凑到徐征耳边轻咬了一口还带着沐浴露淡香的耳珠,徐征转过头,嘴角擦过孙默的脸庞,擦过男人挺立的鼻峰,孙默抬头看他,后者揽住了他的肩,“乖阿默,先说正事…嗯?”
“好…刚才跟您说到了他爸的事,事实上,自从您被带走之后,我一直在想,程仔站出来的时机太过巧合了,就在他把这一切的怀疑都说出来以后,方无绪就带着警察就刚好出现在这艘船上,同我们撕破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