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婉然怔住,起初她疑心自己耳背聽錯話,而後懷疑趙野在說笑。
然而這種玩笑哪裡能說得?趙野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那神情比取他性命還要沉重
入冬以來,他們家裡經常煨湯。趙野把盛滿食材的湯罐放入灶膛,利用早午飯兩頓柴火和餘火慢熬。到了下午,原婉然和韓一從北風寒涼的外間回家,便立刻吃得上熱乎湯食。
今日趙野用了豬rou、火腿、冬筍、白菜和栗子,在湯罐煨過半日已經爛熟。罐口封蓋的黃草紙一揭,滿室香氣彌漫,rou蔬交互融合出腴厚醇美湯汁。
近來原婉然心中煩惱,食慾不振,全賴這些煨湯開胃。
此刻她心念電轉,方才吃下肚的美味湯水好似在胃裡凍結成石塊,壓得五臟六腑悶痛反胃。
她彎腰乾嘔。
趙野大驚失色,由凳上一蹲下地,扶握她雙臂,婉婉!
墨寶品出氣氛詭異,顧不得火盆上的地瓜,繞著兩人直打轉。
原婉然強自壓下噁心,不等緩過勁便抬眼問道:分開過什麼意思?你不和我作夫妻了?
趙野眼見原婉然面無血色,眼眸淚花亂轉,一恨自己魯莽,言語不夠委婉,害她傷心;二怨自己怯懦,開了話頭,臨了卻不能將話說完。
可是方才那句分開過一語已然耗盡他渾身力氣,當真要再對原婉然答出不作夫妻這話,舌頭委實似有千鈞之重,動彈不得。
原婉然淚眼朦朧,反手扶握趙野手臂,再不只是趙野支撐著她,她也支撐著趙野。
她說:你必定是為了你大哥和我,否則寧死也不會動這念頭的。
趙野眼眶酸澀,圈在她臂上的十指又緊了緊,捨不得略鬆。
原婉然哽咽道:你大哥改籍這事不是在姜大人斡旋之下了結了嗎,莫不是又生枝節了?她猛地想到灶間洗碗木盆裡,那盞待客用茶杯,今天家裡有客人,和這事有關?
趙野答言,先前和韓一交好,幫忙打探消息的那位百戶登門拜訪。
他聽到風聲,京營那幫關內子弟有些人不肯息事寧人,不只要追究大哥冒籍共妻。
原婉然又惱又奇,他們還有什麼屎盆子能扣到你大哥頭上?
她留心趙野投向自己的目光充滿憐惜,當即會意。
她道:那幫人不只要為難你大哥,還要整治我們倆。
不,趙野澀聲道:只整治你。
趙野出身北里賤籍,生母為花娘,生父不詳,縱然已經從良,終生不得參加科舉。似這般身世卑賤不明,又無冒籍科考可能之人,只要不混充大夏宗室勳貴胤嗣,想認哪方人氏作祖宗,官府皆聽其自便。
他既是胡籍,共妻無礙,原婉然卻是大夏本土良民,必須嫁的全是胡人,否則和非胡籍的那位丈夫便算成通jian。
軍中只約束軍人,故此京營審理韓一案子只治韓一罪,不過問原婉然罪咎。
但韓一的百戶好友說,關內那幫子弟對韓一揚言要將原婉然告到衙門,這也是韓一為何認下冒籍等等罪名。他放棄辯護自己清白,並非對趙野和原婉然聲稱的為及早結束案子而認罪。
原婉然落下淚來,你大哥遇事總是一肩扛
趙野低下頭,又道:這回姜大人居中斡旋,關內軍頭領買帳,鎮住底下那幫子弟暫時不敢再找麻煩。等姜大人調去南京,顧不上我們,那幫子弟隨便指使人告上衙門,便又成一樁案子。清平侯如若說情壓案,就是現成弄權把柄,你和大哥則少不得再經一遭通jian官司。按這罪名,官府可判你們杖刑、流放,甚至判你離異歸宗。
歸宗原婉然打了個寒噤,讓已嫁女子回到娘家生活,是為歸宗。
趙野道:我先前便煩惱,大哥改籍不成,必有後患,思索分開過,保全你。這條路子大哥一定也籌算到了。
但你大哥什麼都沒說
他總是擋在我們前頭遮風避雨,不讓我們跟去發配地方,除開體恤我們,只怕還有別的用意。
原婉然腦筋一轉,惶然驚問:豈難道他打算獨自離開,不回來了?
趙野低了話聲,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他凝睇原婉然容顏,無限眷戀。
婉婉,如果官府只動我,我任憑他們問罪,便是拿去這條命也無妨,我就是要做你丈夫可惜不能若不是我,你和大哥不會攤上這等麻煩。反之因此
他鼓足了勁,幾番躊躇,始終說不出我們和離四字。
原婉然在男女大防上十分端嚴,曾經說過如若他們不是夫妻,不能和他亂來等語,憑他怎麼威逼利誘都不曾動搖分毫。她如此堅持禮法,一旦沒了名分,他再渴望親近她,兩人都只能發乎情,止乎禮。為了保全她,他也必須這麼做。
然而這麼一來,往後他連握住原婉然柔荑,於人前攜手並肩而行這點親暱都再做不得。
心愛的人仍舊近在咫尺,他卻已如相隔迢迢星河。
他避重就輕低聲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