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心底多年的记忆之瓶被一场意料之外的对话打破。贺远离开以后,安昀肃站在窗边不由得回忆起往昔种种,时光彷佛重又退回到十四年前。
就是那一年的年末,他遇见了邢纪衡。
而就在那一年的年初,他还在大宅门里给少主子做伴读。
他是几岁被卖进宅门的,他自己也算不清,只知道记事以来他就不是个自由身;他和小少爷一起长大,逆来顺受惯了,怎么被少爷弄上的床,他到现在回想起来都稀里糊涂。
但他知道那是大逆不道的。主家发现时,他以为少爷会替他求几句情,他毕竟没有勾引少爷啊,他只是听了少爷的话。可少爷一个字都没说,自始至终缄默不语,所有的错都成了他的。
最终他被打发给了主家的一位旧识。想也想不到,那人嗜赌成性,为了一己私欲,转手就把他卖给了拉皮条的人贩子。
虽说早在民国元年政府就打着“以重人道”的旗号已然明令禁止相公堂的存在,但到底管不住私下交易的暗馆。这年三月,刚满十六岁的安昀肃成了当时已经日渐没落的相公业中为数不多的一员。
他生来一副好相貌,言谈举止也有礼有术,加上那传得神乎其神的宅门出身,一时间成了这末日行当里十分受欢迎的人物。
他不想受欢迎,不想干这个,可他没有办法。
那个初冬的晚上,他难得没有客人,想着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店伙计突然推开他的房门,吩咐他准备接客。他其实有点恼火,想称病拒了,但客人已跟进屋来。
是个长相十足英俊的年轻男人,高高的个子,肩膀很宽。不知怎么,安昀肃一下消了火气。
这一晚,他第一次被压得心甘情愿。
第二天醒来,他发现那人呆坐在床边盯着他出神,他看回去,想问一句“睡得好不好”,那人却受了惊似的,一脸慌乱,草草穿戴完,扔下一大摞钱便夺门而逃。
倒把安昀肃晃得一愣,半天收不住笑。
原以为这一夜风流,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谁想半个月后,那人再次推开了他的房门。
当然,彼此的关系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一个买,一个卖。
只是从这以后,那人来得越发频繁;而每次过来,渐渐地也不再仅于流连床榻之欢,反而今次一叠书签,下回一个盆栽。尽管都不是值钱的物件,但安昀肃心里比谁都明白,他送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为了他不在的时候,看着东西,自己能想起他。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安昀肃一个激灵,以为念着这些陈年旧事把自己念迷瞪了,回头一看,邢纪衡真在眼前。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
“哎,在那儿待着也是心烦,过年也没什么特殊。”邢纪衡习惯性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再说我心里总惦着你,就想回来。”
“你现在越来越会说好听的。”安昀肃轻轻一闭眼。
“不爱听?不爱听我以后都不说了。”
“随便你。”安昀肃笑着,抽身去沏茶。回来见邢纪衡坐在桌边,半仰着头,有些疲乏的样子。和往常一样,他过去替邢纪衡捏肩:“累了吧?”
“想你想了一天,能不累?”邢纪衡话说得一本正经,手把安昀肃的手拉过一只,贴到自己脸上,也不知是用手摩挲脸,还是用脸摩挲手。
安昀肃说:“这才下午,哪就一天?”
“挑我理?”
“不敢。”
“那就是埋怨我。”
“我埋怨你什么?”安昀肃笑。
“埋怨我好几天没抱你了。”
安昀肃不接他的调戏,抽手要走,无奈死活抽不动。这次邢纪衡把那只手盖在了自己嘴上,一个热乎乎叹着气的吻。
安昀肃说:“伯父的身体怎么样?”
“不乐观。”
“怎么说?”
“就是熬日子吧,他的肾脏已经开始衰竭了,最多撑不过半年。”
安昀肃不知说些什么。邢纪衡的父亲一直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不过是碍于先前的一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他从未放弃过让儿子娶妻生子的念头。安昀肃不是想不到,邢纪衡说在那头过年心烦,准是家里人又拿这件事唠叨他了。
邢纪衡的本家就在津城,他在家里排行第三,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兄弟三人中,只有大哥一人继承家业,帮着邢父打理生意。二哥是个进步青年,很早就参加革命入了党,内战期间还曾做过地下工作,安昀肃就是在那时有意无意地帮他传递过不少消息,甚至救过他一命,这才让邢纪衡的父亲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让两人一刀两断的话。
而邢纪衡本人,从十几岁起就去了欧洲留学。安昀肃遇见他的那年,他刚回国不久。那时候,战争在欧洲亚洲都打得如火如荼,邢纪衡多少也是个热血青年,他盼望着能回来报效祖国。可当时的恋人与他信仰不同,多次争吵过后,两人惨淡收场。
说到底,异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