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一连往医院跑了五六天,再到礼拜天也没识闲。平日里师父待他好,眼下师父家里正缺人手,他不能当没看见。
下午从医院出来,他没急着回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遛,冷不丁脑筋一转,调了个方向直奔好友唐士秋家。
说起这好哥俩,不是街坊胜似街坊,打小学就成天混在一块儿,算得上是半个发小儿了,中学又是同班,彼此相熟得很。只是与贺远普通家庭的出身不同,解放以前的唐士秋是个少爷,家里曾开过工厂,经营着不少产业。虽说这两年逐渐走了公私合营的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条件比起普通百姓来说要殷实许多。
贺远今天临时起意过来找他,刨去两人的确是有些日子未见的原因,他还隐约存了另一个心思,他知道唐士秋就读的和苏倾奕任教的是同一所大学。其实同不同的能怎么样,贺远也说不清,但就总是惦记着这码事。
见好友主动来找自己,唐士秋惯常的嘴欠:“呦呵,您老竟然亲自登门,我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少贫,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你这刚念了一个月大学,就跟我们这工人阶级渐行渐远了?”
“哪的话,工人阶级可是咱社会主义的老大哥,我们这都得紧跟大哥的步伐……”唐士秋嘴贫起来是一点知识青年的影子也找不见,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没两样。
贺远一看他这副不着调的嘴脸,噗嗤就乐了:“去你的……”乐完,哥俩又扯了几句闲篇,贺远佯作漫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最近有个你们学校的老师总上我们厂讲课,听说还挺年轻的。”
“上你们厂?”唐士秋歪在沙发上没个正行,晃着腿,一边嗑瓜子,“是不是苏老师?”
“我哪认识。反正我师父把他一通夸,说他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有学问。”贺远继续装模作样。
“那应该就是他。我跟你说,这苏老师在我们学校,就那么枯燥的工程力学,愣是一堆人跑去蹭课,要我说也不知道是去听课的还是去看景儿的。”
“看什么景儿?”贺远问。
“他呗。”
“看他干嘛?”
“好看啊。”
贺远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说:“他不是男的么?”
“男的怎么了?依我看,我们学校一多半女生还没他好看呢。”
“那也不至于跑去看男的啊。”
“嗨,以前那些有钱人包戏子玩相公,看的不都是男的?你忘了咱俩有一回溜进戏院后台不是还撞见了?”
这话把贺远噎着了,有一阵子没接上茬。实际唐士秋说的这事他早都忘脑后去了,那都是哪年的事了。可要说这人,也是奇了怪,思绪一旦开了头,就和那掉地下的毛线团似的,抻着头想再拽起来,那是越拽越停不下来。他想,男的和男的,是图什么呢?就图长得俊?再俊也是男的啊。偏偏俊模俊样的苏老师就在他的脑子里不走了。
“诶,发什么愣呢?”唐士秋见他半天没反应,探手到他眼前晃了两晃。
“……什么?”贺远这才回神。
“你不会当真了吧?我就说个笑话,咱可不好这口儿,俩男的在一块儿总归也不是嘛好听的事儿。”
唐士秋并非意有所指,架不住贺远往心里去了:“你快别恶心我了,再好看也不至于惦记男的。”
“哎,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苏老师要是个姑娘,我估计追她的人得乌央乌央的打我们学校一路排队到劝业场。”
“你就扯吧,哪跟哪就排队了。”
“不信?”唐士秋笑笑,“不过我觉着这苏老师只是面上和气,心里其实傲着呢,我看他谁也瞧不上。”
“至于不至于。”
“人家一大少爷,什么世面没见过?”
“就跟你这样?”贺远冲好友挑挑眉毛。
“你就挤兑我。跟我可不是一回事儿,人家家里是好几代的资本家,我还听有人私底下喊他苏二少呢。”
“这话还是别瞎说,资本家的帽子不好玩。”贺远看他一眼。
“我没那么缺德,这不就咱俩嘛。”唐士秋当然懂。解放以来这几年,国家虽说对民族资本家政策宽容,以团结为主,但官僚资本和买办资本依旧是革命的对象,而这其中的划分相当灵活,因人而异。谁敢在这个当口宣扬自己家那点事?嫌帽子扣得不快。
“他不是咱这儿人吧?”贺远突然问。
“他那样一看就不是北方人……”
苏倾奕就这样浑然无觉地成了一段闲谈的主人公。他这时正在和平路的一家钟表店里。表店已经营多年,店主方老先生和苏倾奕的父亲既是同乡,又在战争年代有过不浅的交情,后来苏倾奕来此读书,由于一老一少都对机械制造甚感兴趣,十分投缘,闲暇时便时常小聚,沏上壶香茶,一对忘年交总能聊上半天。今天苏倾奕告辞时已经五点过了,太阳泛着橙红的光,画一样映在天边。
苏倾奕慢悠悠往车站的方向遛达,在临近某个十字路口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