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昭,乔昭到底在哪里?
他还会不会,会不会来看她的嫁衣?
心,像沉到一片汪洋墨海中,幽幽地抵达最深远最黑暗的地方。
裴翎烦乱不已,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压着,闷得透不过气,却又不知该如何宣泄。
勉强压住心头的不适,任冬梅等人为她卸了妆净了脸,便抬手将她们几人挥退。
寝殿离东宫正殿较远,喧嚣热闹都几乎听不到了。
红烛轻燃,房内寂然无声,只有冬夜的寒风吹得窗户咯嗒作响,还有锦帐上的挂钩被风吹起时,互相撞击发出的轻响。
腊梅散发出的一阵阵似有还无的清冷香气在空中飘浮氤氲,更添空旷冰冷,显得满殿似无人般冰凝死寂。
裴翎在这种空寥,悲伤,静寂中反反复复地踱步,又靠在榻上静静闭目养神,如此这般来回折腾,却都始终无法心平气和。
她强迫自己冷静,慢慢地在躺椅躺下,摇摇荡荡,思绪飘摇。
目光越过龙凤喜烛凝在锦帐挂着的流苏上,金色流苏正随着夜风在烛光中轻轻摇曳。
裴翎觉得自己好像堕入了一个似真似幻的梦里。
她虽单纯天真,但到底也并不是个傻子,不过是被这两天接连突如其来的各番变故,搅得无暇去细探究竟。
在这寂静的一刹那,她似乎想起了很多往事,很多细节,久远的和不久远的,皆如一盏辗转不止的走马灯,忽隐忽现。
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起。
她只觉得胸中似有什么在不断地涌动,泪意在不断往她的鼻子和眼睛冲上,令她说不出的难受。
内心深处,似有幽灵般的真相在无法抑制地一寸寸呼啸欲出,却又被一种滔天的恐惧寒意生生冻结成冰。
裴翎不由打了个寒噤,就像绷了太久的一根弦,嘣地一声在此刻被猛然扯断。
眼前的一切化为一片朦胧的雾,蔓延,滴落。
泪眼朦胧中,裴翎眼前晃过这些年的那么些瞬间,那些在乔昭怀里数不尽欢颜笑语的瞬间。
那时,他还那么年少,她还那么年幼,他抱她入怀,是那样珍重,那样怜爱。
日日夜夜又是那般漫长,她在他的庇佑下慢慢长大,未来的一切皆令她如此期待与向往。
那时,她最喜欢悄悄躲在金銮殿的角落偷看他上朝,每每想到这堂皇肃穆,庄严傲岸的帝王属于自己,便不由沾沾窃喜。
毕竟他驰骋沙场,扬戈指天的那孤寂坚韧,高贵冷峻的凛凛风姿,不知令多少绝色佳人倾倒。
他却竟属于自己,她竟拥有乔昭啊!她是如此幸运!她竟得上苍如此厚待!
可那时,躲在殿内一角帷幔下,难掩眸中得意的她,目光越过喧闹的百官,与嘴角含笑的乔昭视线胶着在一起时,又岂能想到会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不是由他牵着走向那万人朝拜的高处。
前殿隐约飘来欢笑声,眼前一片水雾朦胧。
心涌千万头绪无处可泄,昔日种种令人魂牵梦绕的过往如山一般袭上心头,如浮光掠影,一桢一桢,弥散,凋落,痛极。
裴翎知道,她必须要找到乔昭,她必须要见到乔昭,天大地大,只有他的臂弯才是她唯一的家。
冬梅!进来!
冬梅似乎正候在殿外,闻声便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诶,姑娘。
她手上还端着一盏冰镇的甜汤,凉气从莹润的白玉瓷碗里透出来,光是看着就会觉得一身的烦闷散了个干净。
姑娘,累一天可饿了吧?不想用饭就先喝碗甜汤吧?特意给您冰过了呢。
裴翎斜撑着头,将视线移向房内摆着的满桌佳肴,嫁衣的红袖滑到她肘部,露出来的手臂似比那方汉白玉桌面还要Jing美。
她也是好几顿不曾正经吃饭了,乔昭不再惦念她的寒暑饥渴了吗?
说好会像一阵风一颗星永远陪着她的乔昭,却是不再记挂她衣食住行是否样样顺心了吗?
眼泪在簌簌落下,乔昭,他可知他的翎儿有多么害怕与无助?
裴翎胡乱擦了一把眼泪,不饿。你马上着人去千秋殿瞧瞧陛下可在。
冬梅手一顿,面色并不十分好,她近前将汤碗递给裴翎,垂头慢慢应声。
裴翎接过碗,勉强舀了一勺汤,又道,现在就去。
冬梅低低嗯了一声便转身出去,关门的刹那望向裴翎的目光温柔中满是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