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不知岁月长,醒转时分,绿林遍朱,暮霭渐沉,有蛇语,无人声。
眼皮皴垂的祭司于高台前举起遍布麟纹的手臂,顿时一呼百应,涂满桐油的火把自四方而来,沉塘的巨石一般狠狠砸入堆叠至人高的篝火丛中。
轰的一声,那圣焰就燃起来,它是地狱火,更是现世报,在这块红艳艳黄澄澄的画布中央,被钉于耻辱柱上的的蚯蚓剧烈地辗转纠张,通过焦黑的骨灰将自己升华成彩画中唯一的墨黑。
不知是风的欢歌,还是柴的笑语,额手称快声中,火焰的内部有一个声音,随着那烈火烹油,越来越沉,越来越响,却也越来越尖,越来越轻。
你自然而然地知道,知道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其实来自同一个发声体,它由于极端的痛苦而自发分割成两份,一份寄往天上,一份埋入地里。
尖细的那一份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喊着,它说
啊!!!!
低沉的那一份则断断续续地诉着,叙着,它说
冤......
枉......
......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衍虚在这声音传达之前捂住了桂圆的眼耳,同时也在桂圆和那滔天的烈焰之间关上一扇闭锁的石门。
桂圆在他怀里呆愣地微张着嘴唇,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着,仍在兀自思索着,为什么火的中间好像有条蚯蚓,而且那条蚯蚓,好像还会叫?
宴饮处离篝火太远,火势又太大,她并没有发现自己一直以为的蚯蚓,其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者说,一个活生生的半妖。
他来自楚蛇寨,根据辛叶的说法,判火刑的原因乃是,意图掳掠巴蛇寨的雌性半妖。
刑罚已近尾声,注意到道士蹙起的眉峰,辛叶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拍了拍手,命侍女将帘布放下。
直到再也看不见厅外的景象,衍虚才松开手,顺势抚顺桂圆垂在背后的长发,感受着指尖的柔滑,眼眸低垂,继续无声地倾听辛叶所求之事。
......高人见多识广,想必也知道,半妖生育艰难,维系种族繁衍,本就已经是举步维艰,何况外敌环伺,日夜侵扰?我巴蛇寨上下,从未有过敌视抢夺之心,楚蛇寨却总趁秋冬乏困,一再侵犯,近来更是得寸进尺,旁若无人。我作为族长,此仇不报,此敌不除,列祖难容,天地难容。
辛叶言及此处,黑纱外的半张芙蓉面面沉如水,置于案几上的十指收紧,语调沉痛,可敌强我弱,鄙寨族下多为老幼妇孺,楚蛇寨又举寨皆身怀剧毒。便是我寨子民有心以命相搏,我作为族长,又怎可眼睁睁目睹他们自寻死路?她举起酒杯,郑而重之向衍虚敬上一礼,昨夜一会,冒犯实为无心,敬佩方乃真意。高人身怀不世功法,辛叶在此以巴蛇寨族长之身,斗胆请求高人,略施一二援手,为人间除大孽,还未龙以太平。
语毕,向衍虚微微点头示意,半撩面纱,仰起头,一气饮尽杯中烈酒。
那酒似是十分辛辣,她喝完,细眉都挽出一个小结,却还是翻倒酒杯,大方展示空无一物的杯底,大道万千,不知高人修的是何方道,有无荤酒之禁,辛叶在此先饮为敬。
许是因为种族之故,便是未见全貌,也看得出辛叶生的十分柔媚,若非昨夜曾听那蟒妖唤她一声大母,便是说她尚未婚嫁,相信者也大有人在。
此等容色,身负族长之职,对他们又是一派全然倚仗的模样,只怕若是坐在这里的是个道心不坚之辈,当下真会舍了一身修为,也要将这大孽除上一除,太平还上一还。
可惜她到底还是心急了,夜半一战,巴蛇寨到底是否如她说的这般势弱仍待两说,衍虚二人又怎会头脑一热,轻信她煽动之词。
剥去溢美糖衣,辛叶的话语不过是想借衍虚之矛,攻敌寨之盾,蛇无双手,打起算盘,倒是比商贾还要响亮。
巴楚两个蛇寨,谁强谁弱,谁欺负谁什么的,桂圆并不关心,也不想费心理解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她和大人原本好好的,等翻过这未龙山,便要到糸十城觅食去的,却无缘无故被这群大蟒绑到这稀奇古怪的寨子,还害得大人落下一身斑斑块块的咬伤。
而现在,这土匪头子轻飘飘几句话,就想把这梁子揭过去,甚至听她的意思,还想让大人帮她出力为什么不论什么人,见到大人,头一句话,便都是让大人帮忙?
自然不是不可以帮,且不说刚刚在草广镇帮过的钱梦秋,在衣之镇,在梨云荡,在回风谷如果不是靠着琴剑榜上的各色委托,他们根本就无法走到这里......可帮忙应当是你情我愿的事,给你一棒槌,意思意思道个歉,示个弱,然后我就必须帮你不成?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桂圆皱皱鼻子,学着苍狗打了个小小的响鼻,巴蛇寨这个忙,如果可以,她还真不希望大人帮。
但是她的强大终究走不出自己的脑子,若非她毫无实力,大人又何至于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