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纸般的生命如此脆弱,桂圆甚至不敢走近,生怕自己吹了口气,那人儿就散了。
她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已经通红,衍虚心下暗叹,搭在春娘腕上的三指抬起,缓缓摇了摇头。
脉在皮肤,其本不动,其尾强摇。
鱼翔脉,主三Yin寒极,阳亡于外。
七绝脉之一,拖的时间又过久,便是他此刻有丹药在身,也是回天乏术。
看见他的动作,桂圆强忍的泪珠终于潸然而下。
是谁......春娘姐姐虽说为人跋扈爱财了些,可印象里从未同他人动过真气,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终于有勇气走上前,这才发现远处看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血渍同木地板融为一体,滴滴答答一路拖到春娘僵卧之处,将她身下软垫都染成红棕。
而这些ye体的主人身上,则只剩下惨白。
春娘盖着一床牡丹薄被,左手伸了出来,垂在地面上,就是一捧凋零的雪。
若非牡丹花纹那一次弱过一次的舒张,没有人会怀疑,躺在这里的,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但也许是有所察觉,就在桂圆压抑着抽泣时,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庞上,残蝶扇动起破损的翅膀,黯淡的黑珍珠明灭最后一丝光芒。
......谁在那里?
春娘开口,内外唇的分界线明晰,让人一时分不清嘴里到底含的是水,还是血。
桂圆再次呜咽,她惊恐地看向大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参与女子最后的弥留。
她多怕自己的不期而至反而打扰了别人的平静。
衍虚没有说话,温暖的大掌一如既往牵起冰凉的小手,他引领她在榻边坐下。
......春娘姐姐,是我,圭媛。
大袖下的双手紧紧相扣,桂圆终于有了力气,她抽抽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而清晰。
......原来是你,春娘的语气介于意外与恍然之间,她再眨一次眼睛,似乎正试图看清眼前的场景,没想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人......居然是你。
我......
春娘好像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十分坦然,桂圆多想否认她对自己生死的预料,可是身边所有的迹象做不了伪证,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也骗不了你,更救不了你。
她哭得气断声吞,衍虚担心忧惧过甚,损及肺腑,只得略使力气,将她揽入怀中,掩去地狱惨象。
......言家还算有些气力,你若是心有不平之事,可略微告知一二。
花季遭折,的确令人生憾,衍虚胸前被泪珠浸得滚烫,鼓盆而歌的典故早已烂熟于心,此时却也不免慨叹。
春娘这次沉默了许久,微弱的呼吸声忽轻忽重,蒲柳的生死如同风中残烛般瞬息变幻。
不平之事......
哪有什么不平之事......
都是报应......
不,不可能!你从来没有害过别人,哪来的报应!是谁伤的你?!我和大人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
悲伤被愤怒超越,桂圆重新从大人肩上抬起头,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
生命的最后关头,居然有一个人比自己还难过,春娘此刻居然有些想笑。
回忆起昨晚的经过,她第三次扇动眼睫,真的......没人伤我......钱少爷在桌上摆了许多银子......他说......
说了什么,春娘没有再讲,嗓音中属于女子的那部分尖细越来越少,房中响起的声音渐渐只剩下婴儿般雌雄不辨的纯真。
我的妆奁里......有个绣片......你......能不能帮我拿来?
这是她最后要的东西,桂圆自然不会拒绝。
绣片被压在琳琅珠玉之下,杏黄麻布上绣着几个小字,绿线泛着水白,已经被磨得破旧掉线。
桂圆攥在手心,赶回床边,递到春娘眼前,是不是这个?
春娘没有分辨太久,几乎是立刻笑着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扶我起来,好不好?
她好像突然来了力气,桂圆眼睛一亮,一边圈着她的腰肢扶她起身,一边转头欣喜地看向大人。
大人,你看,她能坐起来了!
衍虚呼吸微滞,想到了什么,但还是沉默着将手搭在那浮于被面一般的右手。
春娘没有察觉到他们的举动,她接过绣片,顺着桂圆的搀扶缓缓坐起身,如同每日梳妆时一般,欹倚窗边。
笑起来时,眼下两道浅浅的卧蚕,不用笔墨,也能描绘出一番莺飞草长。
她说。
没有人知道......其实我的绣活很好......
我幼时家道败落,投奔族里,有个堂兄,他吃喝嫖赌,不学无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