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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有一事要奏!”
是田攸。
皇帝问道:“田卿何事?”
田攸行至列前,垂首奉上一册奏折:“回禀陛下,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先前京中私盐一案由镇抚司、大理寺卿、协同京兆尹衙门共同查办,此一册所书乃是详实案情,请陛下过目!”
眼看太监从侧边走下来,就要接过奏折递给皇帝,谁料燕无疾忽而高声说道:“半月有人押送了一帮外地的私盐贩子去天牢,此案不是已经结了?”
朝中依附太子的官员众多,官衔不够大的已乱了阵脚,而正在想待会儿如何开脱;旁边七皇子党众则是清一水儿的幸灾乐祸。
大殿中顷刻间炸开了锅,闹哄哄乱作一团。
田攸转过身去直面燕无疾,朗声道:“此前是臣没能查明,但陛下近日来将镇抚司都归七殿下调遣,若要追责起来,臣自知有罪,可是殿下您也难逃其咎吧?”
燕无疾冷笑一声:“田总使倒是卸的一手好责……”他顿了顿,故意拔高了声音问道:“太子殿下,以您之高见呢?”
不明事理的人都以为是田攸与燕无疾在互相推卸责任,却少有人知道,这是燕无疾前些日子在田攸那处吃了瘪,想借此事打压一番镇抚司的势力,结果却被田攸四两拨千斤,原封不动地将那套说辞又还给了他。
太子于两者都不在列。
他整张脸都惨白着,连头上缠着的那道金黄镶东海珠的抹额也被冷汗浸shi了,却仍回头冲燕无疾笑了一下:“七弟说是,那便是吧。”
奏章终于还是被递到了皇帝手中,皇帝翻看着那册子,脸色愈发难看,最后将册子拍在案上,问道:“那两个犯人是谁抓的?”
阶下京兆尹应道:“回陛下,乃是禁军北衙负责巡守尧兴门的绥靖将军曲默。”
“人在何处?”
“正在殿外。”
“传他进殿!”
太监得令,一路小跑着到了正阳内宫门,朝站在燕字黑旗下带着小半张银面的青年说道:“曲校尉,陛下宣您进殿回话。”
青年朝他稍一颔首,而后大步向前走去。
这是他第一回以朝臣的身份从正门迈进这所宫殿——这个不见刀剑与鲜血的战场,这个曲鉴卿待了十多年的朝堂。
曲默这样想着,他步伐矫健,目不斜视,行过宽阔笔直的宫道,一步步踏上那百层白玉阶,穿过殿中两侧对立的文武百官,跪在了那把龙椅前面:“臣,禁军北衙校尉曲默参见陛下。”
“朕问你,你便答,若有半个字作假,朕便砍了你的脑袋!你可听清楚了?!”皇帝厉声问道。
“臣遵旨!”
其实田攸递与皇帝的折子上已经写得详尽无比,此事的来龙去脉一看便知。
皇帝念着与已故皇后的情意,所以尽管燕无疴这个太子当得并不那么尽如人意,他还是没有废太子重立的念头。
是以,尽管那奏章上条条目目都已罗列清楚,矛头直指太子燕无疴,但皇帝还是想要问上一问。问那两个犯人都交代了什么,问因在太后丧气举乐的刑部主事缘何自缢于牢中,问曲默是如何寻到太子与私盐船只来往的证据……
既然此事不能善了,他作为一位父亲,总要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如何一步步犯下弥天大错的。
皇帝问,曲默便答。
他着一身玄色软甲,一头乌发高高束于头顶发冠内,脚蹬一双半旧的鹿皮短靴,混身除却腰上挂着的禁军北衙的令牌外,再无甚可圈点的装饰,看起来与燕京近百个校尉没什么不同。只是身上穿的那件颜色稍浅的中衣,衣领露了一截在外头,上边银线绣成的祥云暗纹隐隐泛着些华贵的微光。
他身量很高,答话时不卑不亢、腰背挺得笔直,声音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清越与爽利,且字正腔圆毫不拖泥带水。叫人心中生不出半点疑惑来,似乎事情的原委本该如此,而他所言句句皆实。
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再问也只是让皇室更丢脸罢了,后边还有燕无疾的人在曲默之后煽风点火,命言官弹劾太子,并将太子及其一众党羽近年来所犯下的所有罪状,桩桩件件都写在奏章上呈给了皇帝。
皇帝愈听愈沉默,脸色比之先前还不如了。
太子亦不傻,他仅仅应下了几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至于私盐一事,他仍嘴硬,声称自己是被jian人所陷害,要皇帝明察。
这时,一向闷不做声的燕无痕却站了出来:“父皇,儿臣这里也有一物呈给您看……”
于是众人又看向这位一向人微言轻的九皇子——他母妃不受宠,性子也不讨喜,成年后便被皇帝打发去了毫无实权的礼部,平时在朝堂上说不上话,只跟太子走得稍近。燕无疴说什么,他便去做,乖巧顺从燕无疴回头看向燕无痕,睁圆了眼,满脸不可置信:“元……元奚?”
燕无痕眼角余光瞥向曲默,见后者不着痕迹地朝他点了点头,他咬紧了后槽牙,勉强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自己不至双腿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