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七种雪
李光美的死亡让朴承基和柳萱也很是难过了一段时间。
柳生真辉对柳萱说道:“真的很抱歉,最后仍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柳萱面色黯然,却仍是文雅地说:“洪医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般这样重的病,是撑不了这样久的时间。”
太医曾经做过统计,这种类型的病,平均生存期只有三个月,如果十分危急,几天之内就会过世,李光美的病是在去年一月的时候初起,病情发展非常快,从柳生真辉接手之后,又延续了八个月的生命,其实是十分哪难得的了。
片刻之后,柳萱又说道:“好在光美总算是将他的那一部书写完,人生虽然短促,却也了无遗憾了。”
李光美的那部传奇故事,因为他后来眼睛已经几乎失明,体力又实在衰弱,便由姐姐李尽帮忙,李光美口授,李尽记录,终于完成,如今李尽正在抄录弟弟的这部书,预备分送亲人朋友。
这一年很快过去,时间进入至正二十一年,一月下旬的时候,时节已是初春,天气开始趋向温暖,城边的梅花开了,朴承基站在梅树前,看着那一簇簇粉白的梅花,忽然间想到了雪。
柳生真辉是很喜欢雪的,仿佛从无尽的空中飞落的雪片,格外能够寄托他的感情,从前在清远津的时候,曾经很以为遗憾,“这里的冬季很少下雪啊”,来到松都,终于看到了很像样子的雪,第一年的时候,因为红巾军的威胁,自己忙于城防,柳生真辉也加紧制造青霉素,因此两个人并没有好好赏雪,去年的冬季,有两三回的时间,两个人坐在控鹤军自己的房间里,或者是活人署的庭院之中,看着天空飞下来的雪,一层层落在地上,也落在树枝上,将枝条都染白,仿佛那些梅树柳树都是由白雪塑成的一样。
周围并没有其她人,只有自己与柳生真辉两个,虽然似乎只是普通朋友的相处,然而朴承基在那种时候,莫名地便感到有一种私密性,是一直所期盼的,只有彼此的相处,不受外界的打扰。
在这样的时候,朴承基偶尔会拉起琴来,柳生真辉则唱起东瀛的歌,“津轻之海啊,龙飞峡因吹雪而冻结,日日夜夜只听见海chao低鸣,是痴缠眷恋的女人的哭泣;津轻之女啊,口中唱着别离的歌,回忆浮现在浊酒中,看着冻僵了的心中的天空……”
柳生真辉是真的很喜欢唱女人的歌,好像这样的歌格外能够表达他的感情,朴承基也觉得他唱起这种歌很合适,柳生真辉虽然原则坚定,个性顽强,然而有时笑起来很天真,而且情感细腻,很少yin咏那些慷慨壮烈的诗歌,也不喜欢唱豪迈的谣曲,他就喜欢唱这一类曲折回旋的歌,抒发浪子的幽幽情怀。
而且东瀛关于雪的词汇,是真的相当丰富,“粉雪粒雪绵雪粗目雪,水雪坚雪等待春天的雪”,津轻这个地方,会下这样的七种雪啊,果然是“雪降下堆积,雪,雪,举目尽是雪”,朴承基虽然没有刻意去学日语,然而与柳生真辉一起这样久了,也有几个词汇是颇为熟悉的,比如说“ゆき”,就是“雪”的意思,那一串的“雪雪雪”,歌词实在太深情,以至于朴承基虽然没有去过津轻,对于日本本州和北海道之间的这一道海峡,却也有了一点特别的情感,是一种淡淡的哀伤,而柳生真辉唱起这样的歌,则近乎于乡愁了。
这时,站在他一旁的柳生真辉说道:“这是松都残留的最后的雪吧,现在春天来了,这些梅花重又绽放,美丽动人更胜去年。”
朴承基目光扫向梅树下零碎的几块残雪,已经不再像冬季里那样洁白无瑕,带了一些灰土在上面,然而朴承基忽然间便想到,柳生真辉说过的在日本的文句里,“月が绮丽ですね”,就是表达爱意的意思,虽然他讲起日语,自己是听不懂的,不过写在纸上,看到“月”和“绮丽”,也能够联想到其中的含义,蓦然就想到那一年的十三夜,自己与柳生真辉坐在清远津酒馆的晒台上,看着天上的月亮,那时的情景是多么的令人怀念,就好像诗歌里说的,“希望今夜会加长,仿佛五百夜相继”,如果真的能有五百夜都是那样,该是多么美好。
真的是一个捉弄人的季节,对着这样的残雪,还有盛开的梅花,情形却已经很不相同了。
然而更大的刺激其实是在傍晚,朴承基回到家中,正要到堂上拜见双亲,走到厅室的拉门边,便听到父亲朴洙奎正在气恼地说:“洪家的那个家伙,真的是不像话啊,我的儿子哪里配不上你,居然还三心二意!”
朴承基登时有一点无力,不由得便叹了一口气,这件事终于连父亲也知道了吗?
这时只听母亲黄鲜真说道:“你小声一点,不要给人家听到了。”
朴洙奎愤愤地:“听到了又有什么嘛!本来就是啊,虽然我是不赞成这件事,不过我家的承基好歹也轮不到别人嫌弃,承基是多么的出色,怎么是禹家那个没主意的小子可比呢?这两个人并列放在一起,即使是一个失明的人,也知道该怎样挑啊,可是他为什么偏偏看上了那一个,却将我家承基丢在一边?真的是让人很气不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