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隻冰凉的脚丫贴在姜賾悟小腿肚上,又到了这种手脚冰冷的季节。
贺勤藏在被里,却捂不热自己的四肢,于是两隻手掌也跟着鑽进了姜賾悟衣服里,贴在他肚皮上。
「你手怎么那么冰?」姜賾悟牵住了他的手,握在掌心。
「老公,你偶尔不会累吗?」贺勤突然问。
「什么事?」
「就是都不能好好过日子的感觉,哪怕快乐心里也像是压着什么。难道人活着,想保护自己就一定得要先下手为强那般伤害别人吗?……我偶尔也感到疲累,当然失忆那段期间是蛮快乐的,像我说的,无知是福,但我不可能忘一辈子,因为有太多值得记得的事情了。但我要想快乐,我就必须伤害人。你看巩云虽然真的很坏,但他的确也给了人希望。在别人眼里我也会是坏人。你看你好了,我知道你的脾气个性,所以也就比谁都知道灭了姜家门那天你有多煎熬与难受,曾经都是一起坐在桌边围炉的关係,突然间变成这样,你该有多难受才会在那种状态下就执意要见我一面?我都懂的。不想再让你难受,我也想要快乐,所以我们只能这么做……哪怕我知道……我知道一定会造成许多死亡。我把自己的好日子建立在那么多人命之上,还有资格快乐吗?」
他的声音包覆在被子里,有点闷闷的。惹人心怜。
「人生得意须尽欢。」九爷道,「一辈子要长不长,要短不短。可你看扣除呱呱落地以后,牙牙学语以前那段无法自理的时光,再扣除蹣跚学步到学龄以前的时间,人生能自己做主能快乐生活的时光有多少?老了也没办法了,你看姜老头活到那么老,还不是什么也干不了。我认为所谓的『人生得意』之时,就是能自理能自主的时候。仔细算算,也就成年后一路到约莫七十岁以前这段期间了吧?最多五十年,这么短暂。……因此我不会后悔我的选择。我不后悔,哪怕我知道这个选择并不是对谁都好,只满足了我自己,我也选择自私自利。」
「选择吗?」贺勤喃喃,「好难啊。」
「很可惜这就是你的命。我也一样,因为是姜賾悟,所以必须走这傢伙的人生。就像玩游戏一样,选到谁是谁,除非死了或退出,不然就得玩完。」
贺勤缠了上去,抱住了他。「你知道最棒的是什么吗?」
「嗯哼?」
「最棒的是哪怕人生重来我还是会选择你。即使知道选了你可能一切都难一些。你想若是我没离开巩云,他会变这样吗?」
「……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贺勤愣了愣,「喜欢。」
「那还好你离开了他。」姜賾悟揉揉他的发,指尖的爱怜轻轻的,蔓延进了心里,又被瓣膜抽打,跟着血ye扩散到全身。
爱一个人不难,爱一个对的人却不简单。
有多少人爱着爱着,就错了呢?
能一直爱着,能一直在各处细节发现自己没有爱错人,那个人一直是对的,对的,该有多幸运?
他俩都看见过死亡的模样。
按照传说,应该要能看见鬼门的模样,但贺勤没有。他不知道九爷看见没有。
在他眼前,死亡很虚无。
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过去,也看不见未来。
甚至没有什么走马灯,他也没能记得自己的名字。
再次醒来以后,他如新生般空白。
有人告诉他,他叫贺勤。
贺勤。这个名字,是他的啊。记忆里有个声音,总把这二字叫得深情,「贺勤、贺勤」,因此哪怕忘了所有,贺勤那段期间内心也一直期盼着被爱。
总有一个人会把他当成宝贝。
他知道的。
第一次遇见九爷的时候,他刚经歷了那一切恐怖。他把自己锁在车里,蜷曲成一团。
而姜老头的人却很轻易击破了车窗将他抱了出来,他那时才七岁,身高都不到一个成年男人的腰。
他们让他跪在地上,当时的华林还蛮荒,地上都是砂石。贺勤双膝着地,害怕的浑身发抖。
后来那些人没有杀他,后来贺勤见到了改变他一生的男人。
当时那人眼底还留有少年的稚气,毕竟才十二岁,能大到哪里呢?
他看上去惊魂未定,贺勤这才想起,其实他们才是坏人,趁着夜里偷袭人家的家园。
这个人的父母也只是想保护他而已。
贺勤这么想,因此他无恨。
此时姜賾悟的母亲把他推到了九爷面前,「悟,以后你就要照顾这个孩子,做得到吗?」
贺勤那时想,这个人也还只是一个孩子,甚至都比巩云还小,怎么照顾他?
可姜賾悟眼底闪闪发光,他说,「能。」
一照顾就是迄今。一天都没放弃过。
踩着满地鲜血,咬牙撑过无数苦日子,可愣是一天也不曾后悔与食言。
即使他忘了的日子,九爷也日日相伴。
他便是如此的对,耗尽人生所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