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是、实在是不捨得见他煎熬。
霎时间,风云变幻,皎月如掩,一簇又一簇浓紫近黑的雷云汹汹飞涌而来。
草药与丹材,不见得皆是唾手可及之物,千辛万苦收集好材料后,炼出废品也所在多有。
我欣喜若狂,却在转瞬间万念俱灰。
他是世上最珍贵而可爱的亭亭立荷,我不能坐视他蒙尘。
光是哪里来的呢?
当初选择拜门修仙,求的只是一个不饿死;我不过是为了与苗苗在一起更久更久一点。
「你来吧!我──不──怕──你──」我朝天咆啸,目眦尽裂。
识海浮浮沉沉在晦暗的虚空之中,我梦囈似地祈求。
若我真有所谓炼丹的天赋,天道哪,求您吧,务必让我将这炉救命药炼成。
护持的法阵因我后继无力,再无法提供防护,我仰头看着直直劈来的雷光,闭上双眼,趁那真气彻底消散前,引导着它,将它细细绕在圆润的丹药上。微薄的生机似水,包拢着灰绿色的丹丸,彷彿降于旱原的最后一场雨。
性格相对急躁的苗苗常常拉着我,坐在他的湖边为我细细静手;我种不出的珍贵药材,多半是苗苗特意出外觅来的;我闷头抱着炉子炼药而被笑是孵蛋的老母鸡时,苗苗会将那些人揪来爆打一顿,并押着他们学鸡叫、向我道歉;等待药成的光阴虽漫长,有他陪伴,一点也不难熬,即使他不在,想像着能送给他我亲手炼的药、为他的修行添增少许助力,我便相当满足。
惊天雷光轰隆一闪,炸亮了半边天,朝我当头劈下,我咬着牙,以筑基期的脆弱身躯硬扛一道比一道暴虐的天雷。
紧接着天雷毫不留情,彻底击碎了我。我所拥有的记忆宛如被打碎的浪花,纷落散乱;一百年份的记忆碎片分明是捞不住的,却偏偏在一片朦胧的识海中,宛如晨露一般微微反射着光。
我发出不甘的哀鸣。
我扭头将血吐在袖上,迫不及待地开炉。
我若真如他人所言,是温和而克制的个性,那也不过是一种畏怯及优柔寡断。我喜欢苗苗喜欢得不得了,长久下来的自欺欺人在意识到真的会失去他时、在他展露出我所不敢欲想的模样时,才被雷劈醒般让我顿悟过来。
捣鼓药草,不可能不脏手,指甲缝里尽是洗不净的草汁,在所难免。
其实都是自欺欺人。
我以竹马自居,厚着脸皮伴在他身侧,害得他时不时得替我出头,尊严低到土里的那日,我也不曾想过放开他。我总以为能提供给他自己炼好的丹药、为他补补衣、替他梳发、绑上他最喜欢的那条发带、时不时拉拉手,就能心满意足。
在肉体消散的前一刻,我想起苗苗被潮期烘得红艷、泫然欲泣却又决绝的神情。
……我已是油尽灯枯的状态了,如何能熬过这些?然而若不熬过雷击,又如何能将丹药交给苗苗。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拳,沾满草汁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戳出满手血。
我拥有被称许过的「丹修应有的天性」──隐忍、耐心、稳重、不争──诸如此类。枯燥的炼药时间于我而言确实毫不艰苦,捧着炉子感受丹药缓缓长成时,也不曾感到疲倦,我是真的喜欢这种平静的、让时光缓缓带来结果的等候;可是另一方面而言,这种个性其实也是对他人的无所谓。这或许,便是我的傲慢。
我对他的竹马之情,原来早已变质,而我这么傻,竟从来未曾发觉。
对我而言,所谓的光是──
*
……可惜蹉磨至今,这份迟来的醒悟也只能陪我入土。
我愿成为他的沃壤,助他恣意于天地之间,作一柄谁也握不住的瀟洒的剑。
细如蛛丝的执
一股酸涩的、懊恼的、熊熊燃烧的悔意自心口汹涌而出。
修行近百年,这是我第一次遭遇劫云。我的修为尚不足以晋升金丹,且原地踏步许久,不太可能光是炼几炉药就忽然突破了,这云想必是炉中丹药招来的。我听说若有神兵仙器灵株出世,必要经受过千锤百鍊的雷殛,如今这恶云看似不详,是否意味着,我怀中的丹药们能与那些传奇逸品相比?
我勉力支撑到了第三个夜晚,寂静的月光暴雨般洒落在我身上,强劲的山风吹得精疲力尽的我几乎瘫倒,包覆丹炉的火与思念也险些被这强风打散,我忍住喉中的一口血,将几个炉子都护入怀中。
既然如此,说不定苗苗服用后便能一劳永逸呢!
药材入炉后不能撒手不管,如何顺应材料给予徐火或烈焰,看的就是丹师的功力与直觉。
……倘若我当真身死,至少,留下它吧。
──他是,我的苗苗啊。
作为一个水土灵根丹修,我一直以来都有些随波逐流。
……时辰到。
丹炉们被雷光或者其他的什么激出共鸣,嗡嗡颤动不已,我精疲力尽,徒劳地想将他们揽入怀中护好,却反而被震出最后一抹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