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曹孟德一生英雄,死了也要像个英雄,哭什么!
曹Cao觉得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身体也越来越沉,仿佛沉入了泥塘之中,却在沉底之时陡然松快,仿佛脱离了某种长期以来的束缚,轻松自在,好不惬意。
远处传来如泣如诉的箫声,悲凉婉转,低沉憾然,说尽无限心事。他不自觉往乐声处飘去,待到迷雾散尽,才看见庭院树下铺着两张席子,其中一张上跪坐着容貌艳丽的女子,手中还拿着一支紫竹箫。
女子见到他,露出讶然的神色,却又紧接着笑起来:“魏王。”
“南武王。”曹Cao应道,发现自己又有了身体和手脚,年纪也恢复到三十五岁上下,自己最初起兵之时。
“魏王因何而来?”刘玥问道。
“临走之际,辞别故人。”曹Cao下意识就说出这句话,接着便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想了想,倒也不惊讶,反而踏踏实实地坐在对面的席子上。
刘玥是聪明人,很快也懂了,便放下手中紫竹箫,叹气道:“凡人终有一死。”
“如此一生,建功立业,封王拜将,无憾也。”
“曹公当真无憾?”刘玥反问,面前的男人沉默片刻,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两人对坐片刻,只听得微风阵阵,吹动头顶的树叶,远处潺潺溪流声,隐约有鱼儿跃出水面,鱼尾拍打浪花的声响。
“我幼时调皮,少年志大,不过即便立志,我那时也不过想当个贤臣。”曹Cao慢慢说道,看着刘玥漂亮的凤眼:“可什么是贤臣呢?没有明君,何来贤臣?”
“十常侍乱政,董卓入京之前,汉家天下就已呈颓势。吏治黑暗,宦官当道,世家尚可自保,百姓却民不聊生。年年闹灾,年年赈灾,却依旧尸横遍野。”
这一切,都是当时年幼又被刘表紧紧护住的刘玥,所不曾看到的。
但曹Cao看得见,他是从小官一路升上来的,他做过天子脚下的洛阳北部尉,也当过地方上的济南相,他打过仗平过黄巾之乱,也做过言官上书弹劾权臣。
那时的天下,是无药可救的天下,是要推翻一切重来的天下。
“黄巾之乱后,他们收了我的兵权,让我做个言官。那我便当个言官,我几次上书给陛下,皆无功而返。若非父亲位列三公,与宦官也有来往,怕我早就人头落地。”曹Cao挑眉:“那时我便知道,我做不了贤臣。”
“圣人云,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我辞官隐居后,倒也过了几年闲散日子,每日交友享乐,寄情田园,饮酒作诗。那时我就在想,Cao这一生只能如此吗?”
刘玥笑了,用紫竹箫轻轻敲击手心,道:“隐居世外,闲云野鹤,别人都做得,唯有你曹孟德做不得,因为你绝非此间人士。”
曹Cao大笑,眉眼间尽是快活。
可不是吗?曹Cao和隐居这事八字不合,他这性情就绝不是能闲下来的人,对他来说,人生只有两种可能:通过搞事走向辉煌,或是通过搞事走向坟墓。
所谓隐居,倒不如说是反思和蛰伏。
“那几年,我一边读书,一边在想:为什么大汉朝会变成这样?若是有的选,我又希望大汉朝变成什么样?直到我成了魏王,我还在想,这天下应该是什么模样?”
刘玥认真听着,微微前倾身子。
“这天下之所以会如此,皆是因为皇帝重用宦官,可皇帝为何重用宦官?皆是因为外戚干政,陛下不得不权衡左右,可为何会让外戚干政?”
“因为主弱臣强,幼主继位,受到权臣钳制。”刘玥答道:“皇帝只是一个人,他不可能自己去打仗,自己去当官,自己去种田,他需要臣子辅助。”
“可臣子也是人,相比于皇帝,他们更渴望给自己的子孙留下好处。”曹Cao继续说道:“那些人往往官官相护,若陛下英明,尚可权衡左右,若陛下年幼软弱,必定成为傀儡。”
可谁都没本事保证,自己每一代子孙都是英明神武的人。
“汉帝原以为内侍是没根的东西,所以不会为子孙谋划,一定忠心,却万万没想到……”曹Cao说道:“说到底,但凡当了官,就一定会结党营私,历朝历代屡禁不止,是因为根本止不了,尽不了。为主者,只需要绝了他们挟持主上的路,便不怕他们结党。”
特.权阶级是一定会有的,而且一定会维护自身后代的特权,甚至不惜和王权斗争。而王权之所以重要宦官和外戚,也都是为了制衡特.权阶级。因为王权虽然本身也是特.权,但想要国家的繁荣鼎盛,想要社会的进步,王权就必须脱离特.权,乃至反过来限制特.权。
而事实证明,因为眼光和底蕴的局限,外戚和宦官都干不过世家,也不可能干过他们。
“庶族。”刘玥说道:“能和世家抗衡的,唯有庶族。而唯有几百上千个小寒门小庶族,才不会在短期内成团,威胁到王权。”
“世家存在一日,天下便一日不会太平。”曹Cao冷笑,“这便是我这么多年,明白的道理。”
曹Cao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