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港那晚,天色沉沉灰蒙,太平山正下着一场入秋的雨。
一出机场,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便围了上来,舒窈认得出,好几个是李行手底下的人。
黑背心,蛤蟆镜,赤条条的臂膀纹着歪七扭八的图案,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嘴里叼着燃半截的烟嘴,下流的眼神不敢往舒窈身上打量,便冲着李行道:“行哥真行啊,把脏事丢给弟兄们,这么久联系不到,原来是和大小姐逍遥快活去了。”
什么鬼话?!舒窈听得面红耳赤,高喊一声:“闭嘴啦,别以为你们是爹地的人我就不敢动你!我要走了。”
李行皱了眉,显然不喜欢一行人将话往舒窈身上带,道一句:“别多嘴。”
为首那个点头哈腰朝着舒窈叫了声“大小姐”,又看向李行,几步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舒窈看着李行眉心蹙着不松,她只隐约听见“方家、差佬、行动。”几个字,舒窈心里一慌,却未听清发生了什么,她正要开口询问,李行挥手让一行马仔退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心,轻声说一句:“安心,回家等我。”
又招来她之前的跟班鼠仔,仔细叮嘱他送大小姐回家,便行色匆匆随着几人离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
坐在回浅水湾的车上,舒窈怎么也放不下心,不停追问,只差拿枪抵着鼠仔后脑勺叫他立马调转车头追上李行。
鼠仔原本只字不言,可在大小姐的威压之下,也不敢隐瞒,颤颤巍巍将事情抖落而出:“您您您是知道的,之前方二少生日会,行哥派人联系澳门佬和方宗强,打了个措手不及,事闹很大,惹上了警察,现在差佬要抓人给上头交差。”
“然后呢?”
鼠仔递来一张报纸,头版头条几行墨字清清楚楚:“反黑行动‘猎龙’取得重大突破——警方已掌握义安会谋害警察罪证。”
这猎“龙”猎得是何人,不言而喻。舒窈手指打个哆嗦,逐字往下读去——“部署十二年之久的‘猎龙’行动正式展开抓捕行动,义安会的‘龙头’伏诛、其‘二路元帅’、‘白纸扇’、‘红棍’、‘草鞋’共四十多人被抓获。警方又查获大批与义安会有关的文件,包括入会仪式用品、诗句、‘海底(名册)’等不计其数。”
舒窈声音发颤:“证据不是都没有了吗?”
当年,珍妮在学校接近舒窈后,义安会一条粉档接驳线被差佬捣毁,弟兄死伤无数,被爹地一手提拔,有着“赛诸葛”之称‘双花白纸扇’的汕关叔也被当场抓捕,惨死狱中,不见尸首。
舒龙遂而对陈家出手,弄得他们家破人亡,远走他乡。舒窈后来听说,爹地料定光陈珍妮一个小姑娘必定兴不起如此惊涛骇浪,便又在义安会内部逐个排查,来了波大洗牌,那段时间义安会上下人心惶惶,家中一直低气压。
直到一个月后,爹地果不其然清剿出数个差佬卧底,毁掉他们手中无数个危及义安会的证据,这件事才尘埃落定。
经此,义安会元气大伤,幸有李行,临危顺势而起。到了前些日子,李行借着兴华内斗,与方宗强、澳门佬达成协议,出手助方大少上位兴华下一任话事人,作为酬谢之礼,大埔、屯门两块宝地,也归义安会所有。
在李行一番作为之下,义安会已然是本港黑社会龙头。不过兴衰起伏一向难评说,义安会势头一大,港英警督那伙人就坐不住了,立马来了个下马威,要“展开反黑行动”。
“方宗玙那王八蛋见自己斗不过大少,便要鱼死网破,咬人下水,向警察供了之前义安会与兴华合作的名单。”鼠仔一砸方向盘,咬牙切齿:“我呸!”
“那爹地呢——”舒窈抓着报纸,上面赫然写着义安会龙头伏诛归案。
李行随着人群见到舒龙时,他正坐在一家废弃的地下拳馆,五六十年代时,这里曾经人声鼎沸,无数人扔着钞票,为台上鲜血四溅的rou搏欢呼呐喊,只盼他们打得再激烈一些,对于一部分人而言,人命是最好的助兴剂。
年轻时,舒龙靠一手铁血拳法,在此扬名立万,被人喻为“尖沙咀之虎”。
时过境迁,到了七十年代初,香港反黑组尚未解散,扫黑行动轰轰烈烈,最先遭殃的便是这些低劣不入流的地下黑拳馆。
数十载光Yin逝去,昔日盘踞一方的猛虎也是日薄西山,垂垂老矣,唯有当年在台上摩拳擦掌,热血挥洒的记忆犹新,舒龙心底感慨万千。
如今拳馆荒废已久,早已失去旧时风光,沦为流浪汉的安居地。舒龙很安静地靠在一张破败老旧的藤椅上,坐椅摇摇晃晃,他点燃一支雪茄,抽得慢条斯理。
舒龙面前坐了个高高大大的人,匿在Yin影处,黑衣黑帽看不清脸,只有一柄刻有“rhkp”字样的史密斯-韦森10军警用转轮手枪暴露了他的身份,显而易见,是警督的人。
不消李行开口,一行人已举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那人,眼看气氛剑拔弩张。
烟雾缭绕里,舒龙摆摆手:“老熟人了,不必。阿行留下,其余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