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下午就有急事,我必须得回去,”杨嘉北说,“毕竟是任务。”
“我后来又去见了你几次,每次见都比上次瘦,我那时还想着来大连,至少能多见见你,和你聊聊。”
“我听说你学习成绩很好,听说你交了新的男友。”
宋茉说:“后面那个我骗爸的。”
杨嘉北低低嗯一声。
“是我不对,没去找你确认,”他说,“其实我也挺怨你的,宋茉,你忽然一句分手,就把咱俩之前做好的规划全都退得干干净净。你连个交代都没有,就这么拉黑我,一走了之。”
宋茉说:“对——”
“我也挺怨我自己,”杨嘉北看她,“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了。
——我还是爱你。
——我怨我自己。
——我接受自己。
“后来听说你毕业后去北京,没给家里留住址,也不说在哪儿,不和家里人联系,也不回来,你像切断了所有联系,”杨嘉北说,“和老同学聚会的时候,我也想过找你,但北京这么大,我找不到你。”
“那时候我发现,我完全找不到你,”杨嘉北说,“我只能等。”
“我一直在这里。”
宋茉想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可没啥用,说出来也不能抹去这些,说出来也不能拯救她自己,她知道这仨字更多的是来安抚自己的良心,可惜她已经麻木到不再需要这层自欺欺人的遮掩。
“别难受,”杨嘉北说,“我没别的意思,宋茉,我就是想说,我今天想知道这些东西,是因为我单方面的想了解,你别有心理负担,想说就说,不想说的话,也不用和我说。我这问题挺不礼貌的,你回不回答都成,没事。”
宋茉安静了,她低头继续啜nai茶,已经空了,仅有的一点点渣也变得冷。杨嘉北重新买了一杯,递给她。
宋茉在这时候抓住他的手。
她说:“我能再想想吗?我——”
她慢慢地说:“你这样让我说,我说不出。”
杨嘉北笑:“不急,你什么时候说都行。”
他一直不强迫宋茉,尤其是在看到她手臂上那些伤痕的时候,他更不能莽撞。做警察这个职业,不是没接触过自杀现场,杨嘉北知道那有多痛,多少也了解过一些东西。
杨嘉北不能错,他不能用绳索,紧紧地套在小鹿脖子上、强迫她张口强迫她跟自己回家。
在零下三十、四十度的时候,户外的活动其实少了很多,毕竟这个温度已经非常不适合户外行动。宋茉对大火的泼水成冰不感兴趣,她只安静地看了许久,又去喂了喂驯鹿,拍了一些照片。
杨嘉北拿着照片,对宋茉说:“等到四月份,雪就开始化了;再等等,到了夏至,来漠河这边等极光的人更多。”
宋茉说:“能看到极光吗?”
杨嘉北说:“不太容易——但这也是中国唯一一个有可能看到极光的地方。”
宋茉看着相机里的照片,看着上面的雪和自己、驯鹿和杨嘉北。
她有点想活到夏至,想来看一看极光。
但这个想法持续的时间不算太久,等中午开始吃饭的时候,她已经忘掉了这点。
天气冷,最适宜的吃法还是炖菜,吃进胃里也暖和,宋茉不挑食,她端着碗吃,看着杨嘉北给她倒热水、用筷子挑鱼脸上那块儿嫩rou给她——宋茉小时候最爱吃这一块儿的rou,有滋味,因为少而显得珍贵。
杨嘉北和她闲聊,聊自己的工作,聊毕业后的生活。其实他不是一个喜欢将自己私事抖搂出来的人,但他愿意讲给宋茉听,不过也都是挑些有趣的讲,想让她笑一笑。
宋茉从没如此希望自己是一个健康的人。
她甚至不能去看杨嘉北的眼睛。
晚上休息时,宋茉还是穿着长袖睡衣——虽然它已经没什么遮盖的必要,那些秘密早就被堪破。
她还是想留一点体面。
今晚她没有兴致,也不想再苛求疼痛带来的真实,因而早早躺下。不知是否因白天情绪起伏太大,她闭上眼睛,过了半小时也没睡着。
旁边杨嘉北听起来已经呼吸均匀了。
宋茉合上眼睛,脑袋中是被人注视的、没有干掉的一块儿油漆,她擦不掉,也没有洗干净,就安静注视着,等待着,等待它变干。
然后——
身旁的杨嘉北悄悄下床,他没有穿鞋,光脚踩在毛毯上,房间里留了一盏昏暗的小夜灯,他在朦胧光线下靠近宋茉。
宋茉察觉到他掀开她的长袖。
她没有动。
良久,杨嘉北低头,屏住呼吸,亲了亲她手腕上的伤疤。
只是轻轻的触碰,没有一点重量,没有一点压迫。
他种了一颗太阳。
在宋茉的大脑里。
烈日炎炎,努力加速烤干那一块儿黏腻的油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