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卿满不在乎,“谁吵架不生气?后来我走了,我姐姐也还生气么?”
“你走后就散席了。”
说起来,秋生的语调透着些缓慢的惆怅。那日回房听见蔻痕说,梅卿与梦迢不是亲姊妹,梅卿是老太太街上拾来的小叫花子。他当时不知怎的,有些为她担心,想起她那晚上在桥上的背影,不是绝情,是一种悲伤。
他把手抬到她脸颊上去,在腮畔摩挲两下,“你好像不大高兴。”
梅卿目光闪避两下,乜着眼笑他,“谁吵架能高兴得起来?说这些没头脑的话。”
秋生欠身起来吻她,自然而然地,就吻到床铺上去。到午晌,向外头要了一桌酒饭来,吃过不一时又滚到铺上去。
两个人也没地方可去,在家要避家里的人,在街上也不能走在一处,要避路人的眼,只好一直拥在床上说话。
多半是秋生在说,说他家的事,自幼在北京的一些趣事,他的兄弟,同科,官场的同僚。似乎要把他的半生展现给她看,好让这段关系看上去不那么像一场露水姻缘。
梅卿卧在他颈边问:“那蔻痕小姐呢,你们为什么成的亲?”
秋生玩着她腕子上的珊瑚镯子,上上下下地在她臂上滑着,“不为什么,我们两家是世交,长大了自然就定了亲。”
“你们成亲前见过面么?”
“见过几回,还是小时候的事了。大了男女避讳,没有打过照面,只是逢年过节的远远看见过。”
这是最老套的良缘了,梅卿撇撇嘴,有些瞧不上的意思。秋生斜下眼看她,像有些不服气,抖着肩将她振一振,“那你与柳大人呢?是父母先定下的还是媒人来说合的?”
他这样一问,倒问出梅卿一点自豪来,她坐起来,拥着被子,有些得意的神色,“都不是,是我自己拣的。”
“你自己?” 秋生惊骇一下,跟着坐起来,托着腮看她,仿佛又新认得了她。
“可不是我自己嚜。他那年来给我娘拜寿,我老远瞧见了,一心要嫁给他。起初我娘与姐姐不答应,没拗得过我,只好去向他说亲了。”
秋生笑着在她后脑抚一抚,“你真够大胆的。”
梅卿扭过脸对他笑一下,拾起床尾的衣裙套上,“我要回去了。”
时近傍晚,院子里好些跑商的人应酬回来,咯吱咯吱四面响着开门阖门的声音。住的多半是男人,此刻出去太惹眼,秋生拉了她一下,“再等会,这时出去给人看见。”
梅卿走到榻上去坐,扒着窗户望外头的人影。进进出出的好些人,吵嚷着要饭要茶的,天南地北的游人,而她是这些憧憧的旅人里最没有归宿的一个,只能藏在夜色里。
两个人在这间房里连日幽会过几次,情到浓时,秋生有些舍不得的意思,那日便向试问蔻痕他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蔻痕在案上作一幅荷花图,摆满了四.五种颜色,总算也映得她的脸上有了些瑰丽的色彩。她老远地剔来一眼,目光却仍是冷的,“怎么,你急着回家?”
秋生慢洋洋地走过来,“我倒是没什么急的,是怕你在这里呆不住。”
蔻痕又将眼垂下去道:“我听见三墨说,他手上那桩案子在等朝廷的旨意。我估摸着旨意一到,了了事,他就要动身去河北,我们届时一齐走。”
秋生暗自高兴,面上不显,“也好,横竖也顺路嘛。你忙,我不打搅你,我出去逛逛。”
这消息传到董墨耳朵里,心下有些不是滋味。想着蔻痕在这里住了这些日子,便弄得梦迢人心惶惶的,再多住几日,只怕逼得梦迢打退堂鼓。
他这日走到蔻痕屋里来,带着些逐客的意思,“二姐预备几时动身回京?我好吩咐人备车打点东西。”
蔻痕还是那说法,“你不是也要往河北去?我等着你,我们一齐走。”
董墨在罩屏下低头一笑,意思浅进了些,“朝廷的旨意恐怕还得有些时日才能到,二姐离家这样久,放心的下外甥?我看你们不必等我,还是先走。”
“你这是下逐客令?”蔻痕向丫头递个眼色,要了盅茶握在手里,斜着眼笑,“你要是不喜欢我们住在这里,我们就搬到你二姐夫的同科家里去借住。你若是怕我住在这里,梦姑娘的心不定,那就是多余。连我她都怕,往后与你进京拜见祖父祖母,她又当如何?你太护着她了,一个女人,处处都要叫个男人护着,成得了什么气候?”
蔻痕将眼皮惺忪地垂将下去,望见茶盅里有根茶叶梗,面色一变,踅到罩屏外朝廊下一泼,回转冷眼,“或许能叫男人处处护着,也算她的本事。可女人,终归有年老色衰的一天,你此刻爱她,将来又如何,谁说得准呢。”
梦迢虽然未必如她说的软弱,但有一点倒是真的,她在别的地方比寻常的女人有胆识有谋略,唯独在爱里有些怯懦。在这一点上,董墨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是即便灰心,也等在原地。
他向屋外走出去,一路上烟树冷云,黄尘微雨,使他觉得自己有些老了,曾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