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你当打发叫花子呢?”老太太鼻腔里哼出个冷笑,“你去打听打听,当初我梅卿出嫁,陪了多少嫁妆。这事情,没四千银子,了不了。”
连通判此刻吓得蒙头蒙脑的,也顾不得思想,一咬牙,只得满口应承下来。老太太再又詈骂了他几句,适才纤腰款动,走到外间,朝梅卿冷瞥一眼,仿佛很是看不上的样子,“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还坐不够?”
这便领着梅卿要出门,连通判忙赶出来送,将那装花冠的匣子偷么塞到梅卿怀里。
天还是那么Yin绵绵的,随时要落雨的架势,那些浓灰的云一层叠一层,罩在人头顶,使人一抬眼,看见的只是灰蒙蒙的压抑,心胸一点开阔也没有。
母女二人坐在马车内,只有老太太叽叽喳喳地在笑说:“四千银子,他说这两日凑齐,还到这房子里来拿。到时候你就别出面了,我自家来。我早就说,你别瞧姓连的做着通判,遇着这样的事,也断不敢声张。你没瞧他方才吓得,简直是丢了魂,哪还有个当官的样子。这些个酒囊饭袋,中看不中用。”
梅卿眼圈还泛着红,干涸的泪痕在脸上,胭脂狼藉。细看那一张脸,像是东拼西凑的,一块白一块红,露着些本来的面目。她呐呐地说了句:“我在外间都听着的。”
那些词她再熟悉不过了,谁说哪一句,谁该接哪一句,她闭上眼就能背得下来。方才在屋外听着,竟有些以假乱真的耻.辱之感。直到听见老太太将银子抬到了四千,那种耻辱才消减不少。
什么也靠不住,连自己的感觉也未见得牢靠稳固,但银子的坚实是永不会变的。
老太太还在耳根边上喁喁碎碎地嗤笑着连通判,像是铺天盖地的嗡嗡的烦恼。梅卿发着呆,具体什么也听不清。她把膝上的匣子揭开,手伸进去,触摸那顶金花冠。白玉是冷的,宝石是冷的,金子也是冷的。好在它永远是冷的,不会变。
会变的,只有人与天。
下晌落了雨,润物细无声。连通判经过个把时辰的冷静,再被这雨一浸,渐渐有些清醒过来。仔细回想方才那一局,怎么都觉着像是遭了个“仙人跳”。
况且从前出入孟玉府上,席上常见梅卿与老太太,说话玩笑皆有些轻浮放.荡,绝不像正经妇人。谁家规规矩矩的小姐会在席上应酬男客呢?
连通判倚在马车里一想,益发疑心是中了人的诡计。可此刻却骑虎难下了,叫人握着把柄在手,倘或真告诉柳朝如,柳朝如可是铁面无私,哪里会管中间这些尔虞我诈。再者,他们才是一家人,到头还是他吃亏。
但四千银子不是小数目,他手上刚收的款子只得两千多,家里的银账又都是夫人管着,要凑齐四千,还得朝他夫人开口。几经犹豫,连通判当下回家,还是将此事说给了连太太听。
连太太不知便罢,知道后怒不可遏。先由床滴溜溜掷来一柄小镜子,随着咣当一声支离破碎,人已从被窝里蹿将下来,浑身丰腴的rou跟着地动山摇,气势腾腾地揪住他的耳朵,“好你个贼囚的烂根!在外头包个粉头养个小的就罢了,竟敢偷人家的老婆!你个千刀砍万人砍的,索性大家一齐死了,今朝大家一齐死了作罢!”
接着便是两个耳刮子扇到连通判面上,而后震天的泼骂。骂足了半个时辰,她跌回床上,掀开被子,在被窝里头靠枕坐着。
连太太这两日有些不好,说是停住了食,大夫交代要少食少饮。她吃惯了的人,饿了三两顿就有些挺不住,总是恹恹没Jing神。
这一闹,Jing神又耗了大半,在床上捂着胸口直哎唷,叫苦连天,“我不管!我没钱!你要死死你的去!有钱我也不给你糟践,你有本事嫖人家的老婆,就该拿出本事来同人家去打官司!我的老天爷,我的命怎的这样苦,嫁了个软.蛋似的男人,还要日日替他搽屁股……”
一哭又是半日,比及日暮昏黄,连太太下床点灯,一回身,又变了副Jing明冷静的面孔,“你想得不错,依我看,这就是她们在耍诈。我娘家做买卖的,我自幼看着,什么手段没见过,能瞒得过我的眼去?四千两,还真敢张这个嘴。她要告让她告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看她真敢告!”
连通判怕的就是这个,一张枯瘦的脸被蜡烛照得黄黄的,看着更苦了,“她要是真敢告呢?就算她不敢告到衙门里去,就是告诉了柳朝如,我也是吃不了兜着走。那个柳朝如你还不知道他?出了名的犟骨头。要是给他知道我偷了他的老婆,他可不管这里头的三七二十一,外头只拿我问罪,里头关上门怎么样,那是他自家的事情。”
连太太迎面啐了他一口,拂裙坐在榻上来,沉着面色,“她也未必敢告诉柳朝如,你先别慌,等我想想。”
要不说儿女是别人家的好,老婆还是自家的亲。果然如连通判所想的,告诉他夫人,尽管打他骂他,终归也是要帮他。
依连太太的主意,过两日交接银子,她要亲自出马,试探试探梦家的底,总不能老老实实的就叫她们吓唬过去。连通判自然乐得丢开手,也应下她。银子嚜,终归要能省一点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