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春挽着个线梭子,闲怡地笑着,“我们二姑娘就是话不多,但凡一说话,都是道理。亏得不是个男人,要是个男人,就到国子监做个夫子,不知教出多少学生来。”
梦迢没奈何地笑,只能笑,她说起来分外轻松,像玩笑似的,可心里却不免沉重。她被蔻痕三言两句探出来的不堪不道德不过是冰山一角,哪怕这点冰山一角,在蔻痕的端庄娴静面前,业已足够她无地自容了,哪还敢自投罗网叫蔻痕探出更多?
她笑着叹一声,一缕浓烟状若无谓地吐出来,使她亮晶晶的两片丹唇蒙上一些灰白的颜色,“倒是二姑爷,我方才撞见他,不像先前那般斯文了,落到湖里去,浑身shi透了,像个小孩子。”
“他原本就好玩乐嘛。”斜春闲搭了一句。
梦迢稍微疑惑,“他好玩乐?倒看不出来。”
斜春高深莫测地笑笑,另在篮子里拣个梭子缠线,向炕桌欠了欠上半身,“我们底下人都知道。其实这样富贵人家的公子,好玩乐也没什么,都是这样子,何况文人风雅,又当着太医院院判,应酬狎ji都是常事。只不过二姑娘管得紧,他面上不好带出来。”
这倒叫人想不到,梦迢原以为蔻痕那样的人,必定与丈夫相敬如宾,贤良有加,“原来二姑娘在家里头是个悍妇?”
“那倒不是,二姑娘那样子,哪里会是悍妇?里头有缘故,一则呢,二姑娘比邝姑爷大两岁,又是那样的性情,姑爷有些怕她;二则,姑娘在夫家很受器重,邝家老爷在世时就常叫姑娘约束姑爷。因此姑爷在姑娘跟前,一向斯斯文文的,也不纳小,就是外头玩乐,也知道分寸。只是依我看呢,夫妻俩太敬着彼此,反倒疏远了。不像别的夫妻,吵吵闹闹的才显得亲热要好。”
梦迢很认同,像她与董墨,就连董墨那样的性子,待她那样好,偶然也要拌几句嘴的,虽然总是她挑惹事端的多。但闹一闹再好,又像是比闹前更好了些似的,只恨不很浑身扭成麻绳缠到他身上去。
据她的经验,男人很奇怪的,他愿意敬你,可不见得会爱你,一味的听话,也不见得是真心顺服。她心里有些怜悯蔻痕,因为这点怜悯,忽然就感到一点畅意。
董墨归家来时,见她在榻上对猫说话,眉眼笑着,轻轻扯着猫儿的耳朵,仿佛心情有些好了。
他浑身的疲累也跟着有些消散了,隐隐松快起来。在帘外向丫头要了茶,把帘缝挑得大大的走进去,歪倒在梦迢身边,捏着她的下颏转了转,难得说一句下.流的玩笑,“你忽然心情好,是因为我早上很是卖力的缘故么?”
梦迢倏地变了脸,丢下猫红着面皮捶在他肚子上,“乱说!”
他捂着肚子紧蹙额心,假装喊痛,引得梦迢忙赔不是,扒他的手要看打得怎么样。
给他一捞,她伏倒在他心口上去,起先挣两下,后头索性骨头一舒展,整个人都安逸地趴在他身上,“你回来得有些晚嚜。”
董墨贴着她耳朵笑说:“盐场有些动静,衙门出来后刚好绍慵使小厮传话,我去了他府上一趟。”
他一面说,一面细窥她的脸,未发现任何异变,安心笑起来,“你如今是半点不为孟玉Cao心了。”
梦迢翻个眼皮道:“他自有为他Cao心的人,犯不着我。你怎么总时不时在我面前提他?你故意的,想试试我心里还有没有他是不是?”
“瞒不过你的眼。”董墨仰回枕上,又冲着她耳朵说了几句什么,引得梦迢连番打他。
两个人笑着闹着,竹树密荫簌簌沙沙地响作一片,那是门外红尘三百丈,此刻离他们有些遥远了。
隔几日一场短暂雨秋后,有些Yin绵绵的,偶然哪里坠下来一滴水,像有快蟹壳青的缎子蒙在天上,shi哒哒的总也晾不干。
梅卿由轿里下来,在大兴巷那巷子里,将两扇泼绿的门静看一眼,心下却有些明朗轻快。与老太太谋定今日要讹那连通判一笔大的,从此后丢开手,再不必同着枯肠子瘦骨头往来,仿佛卸掉个往日舍不得扔的穷包袱一样吐了口气。
门内房中,连通判早等在那里,闲歪在榻上,将匣内的金花冠子打开来睃一眼,心里有些不自在。梅卿为什么与他歪缠他心里也有些数,总不是图他年轻俊俏吧?转来转去,无非是为点钱财。柳朝如为官清廉,梅卿又是大手大脚惯了的,哪里能守得住本分?
连通判总觉得这些钱花得有些不划算,倘或外头买个姿色上乘的小妾,不过二三十两银子,养在家里,也花费不了多少。倒不是心疼钱,只是这银子流水似的花到梅卿身上去,她又终归成不了他的人,两人好一遭,还得背着人偷偷摸摸的,也是诸多不便。得绸缪个长远之计才好。
正暗里擘画,见梅卿进来,因路上积水,带shi了点裙角,她在那里跺脚抱怨,“这下雨天烦人得很!走到哪里都是水洼洼的,鞋子裙子都shi了一片!”
连通判忙起身,眼放光彩地迎将上去,掣着她的裙看一看,乐呵呵陪笑脸,“不妨事,只shi了一角,我叫丫头点个熏笼来烘一烘,不一会就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