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益发有些糊涂,对她自己感到糊涂,对一切皆有些糊涂。唯一清晰的,是幼年时那种漂泊无依的感触又浮动起来,她带着彷徨无主的恨意,在被遗弃的世界里游离。
日子也就一天一天游离下去,黄叶渐飞,桂香浮霭,雁影成迷。
因为董蔻痕的不理不睬,梦迢心下也如无根蓬蒿似的没底,总觉得与董墨前程似浮萍,不知道要流亡到哪里去。但凡蔻痕肯拿出个态度来,是好是歹,她也有个数,可蔻痕压根没什么作为,以致梦迢身陷迷阵,寻不到方向。
董墨见她终日迷惘,索性抽空走到他二姐房里来,将窗户纸捅破,“姐姐从家出来时,不知有没有听见祖母说起我往家里去的信?我在信上说起与梦儿的婚事,姐姐一向与老太太亲近,依你看她老人家的态度,是应允不应允呢?”
蔻痕正在书案上描绘一副丹青,画的是大明湖风光,捏着袖管子提着笔,抬眉瞟他一眼,“难得你竟然一气与我说了这样多的话。我记得还未出阁时,咱们在家,兄弟姊妹们说说笑笑,你总是关在屋里读书。祖父常说你用功,依我看,少年最怕玩乐误事,你倒不是肯用功,不过是没‘事’可‘误’。”
她掀掀偌大的纸张,吹一吹上头的shi墨。纸张窸窣地振响,衬得屋子格外空旷。董墨恍惚是置身在家,在浩渺的书海里,听着寂寞的回响。
蔻痕使丫头将画提起来,远远一看,美中不足,又重新铺回案上着墨,“三墨,你外头看着最乖顺懂事,其实最是反叛。小时候关在家里没机会玩,大了,翅膀硬了,玩起来就收不住。”
她仍旧不愿费心说起梦迢,她认为梦迢是“理所应当”的不值一提,说起她就是浪费她的心神。
门外秋蝉聒噪,嘈杂起董墨一阵反感。他沉着眼色,转身落在椅上,凛冽的目光落在蔻痕身上,“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到济南来了,咱们的情分,恐怕还没好到你要专门在济南落脚的地步。老太太有话叫你带给我?”
蔻痕直起纤腰,对着他冷冽的眼,她只是泠然一笑,“老太太才懒得过问你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你怎么玩都好,她老人家就只一句话,不许领进门,哪有Jing神打发我来管你这桩事。是爷爷叫我来的,爷爷想着劝一劝你,免得来日回京闹得彼此面红耳赤,为了个女人,不值当。”
“我觉得值。”
“你觉得没用。”蔻痕将一双美目凝成轻盈的冰雪,仿佛为他迫使她议论梦迢而讨厌,“婚姻嫁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用父母之命,就是圣旨也不管用。”
说到此节,她转而娴静的微笑,却分外的冷淡,“我看梦姑娘也不过如此,并没有特别好。你在信上只说她是‘梦家之女’。这梦家是谁家?是名门显贵还是平头百姓?家里还有什么人口?”
董墨搁在扶柄上的手半握成拳,目光似隐似忍地动一动,“贫寒之家,家中还有位母亲,一位妹妹。”
蔻痕点点头,搁住了笔,复令丫头将画提来。她踅出案,立在画前细观,“其实家境如何倒不要紧,咱们这宗人家娶亲,也不好一味的势利。况且你的婚事因早年耽误了,此刻要管紧了你,倒不好。只是爷爷过问了一下,说是这位梦姑娘,似乎就是那年害你被参到皇上那里去的哪位大人之妻?家里贫寒些也什么要紧,背后还有这一杆子扯不清的事,你自己想想,应不应该?不求你的婚姻给家里添什么彩,不要辱没门楣就罢了。”
董墨哑口无言,立起身来告辞。蔻痕看也不看他,吩咐丫头卷了画。画纸卷在案上,她想起来,又觉得哪里没画好,展开来撕毁了。
红油漆的案上空着大大的一块,笔墨纸砚都围摆在一旁,那一块红地方成了该有的,却没有的空旷,使人心下很不畅快。
董墨这厢甫入房门,梦迢便急着迎将出来,拉着他的袖口问:“她怎么说?”
董墨简直不知该怎么回复她,她一再追问,他也只好照着复述了一遍。梦迢身子跌坐到榻上去,白着脸笑了笑,“怪道你家里要使你二姐来,她真是连一点争取的机会都不给人。”
“因为她既不惧我,也不用我,所以从不怕得罪我。她不单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连我也不放在眼睛里。”董墨没奈何地坐下来,回过脸色宽慰梦迢,“我看也不必同她多说了,等河北回京去,我们再另做打算。”
梦迢噘起嘴来,带着一股气嘀咕,“那她这一趟过来也是白费力,咱们也不听她的,大家就这么耗着好了。”
话尽管说得好听硬气,可心里却更加迷惘不安。因为希望益发渺茫了,她不得不暂且止步于此,没有进展。然而他们的未来如同逆流,不进则退,一旦停步下来,那种凄惶总使人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看。
作者有话说:
“折娶”的对象是梦迢,其实问题的核心也只是她。
第69章 未尽时(九)
既然打定主意与蔻痕耗着, 梦迢便退减了几分热情,不去理睬她, 随她在清雨园住着, 不过隔两天使斜春去问候问候,看她缺什么不曾。
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