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将烟袋挽起来,懒洋洋地伸手搁在窗台上,随手拣了榻角的针线篮子,在里头翻翻拣拣,拣出根绣针挑手背上一个大水泡,“哎呀这样的人家,富贵滔天,却能闷死个人。要我说,她住她的,你别理她就是了,随她去。横竖她又不来寻你的麻烦。哎唷!”
伴着一声“哎唷”,那指节大的水泡破出水来,泡奄瘪下去,皱皱巴巴铺在手上,有些难看。
梦迢摸了帕子递过去,攒眉盯着她搽手背,“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不索性就躲出来了嚜。省得在园子里撞见,她心想我闲着没事不去招呼她,反倒对我存起意见来了。估摸着章平出衙我再回去。”
老太太搽完将帕子丢到窗户外头,老远喊妈妈来拿出去扔了,转回头来对梦迢说:“昨日银莲忽然寻到这里来,打听你在忙些什么,像是有事情要寻你。”
“寻我做什么?”梦迢将二人睃一眼,眉心深结。
“不知道,问她她也没说一定是要寻你,只说问候问候。怪了,她又不是我的女儿,来问候我做什么?我想她是有事情想找你,又不大便宜往清雨园去,想托我递个话。”
梦迢疑惑一会,懒得再招惹那些前尘往事,将扇挥一挥,“再来问我,您就说我有事忙得很,不常到这里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找我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与孟玉相干,我懒得理会。”
老太太点头应下,扭头摧梅卿,“你不是约定了要到大兴巷去?这会还不走,晚些时候书望就该归家了。他虽说不管你的行踪,可你归家晚了,到底也要过问几句。”
梅卿顶着满面烦嫌立起身,恨得把手里的帕子绞弄两下,“这个姓连的真是越来越难缠!我都要厌死他了。”
说归说,可他口袋里的钱却闪着可爱的光,叫人无从拒绝。梅卿虽然咬牙切齿,腿脚上仍然不耽误地动起来,回到正屋里描眉化妆。
不一时她打院中走过,梦迢在窗户里看着。见她乌云盛堆,轻罗艳裙,映着红红胭脂,仿佛一只艳鬼,勾魂差的银晃晃的锁魂链哗啦啦在荷包里一响,她便飘飘荡荡地迎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未尽时(八)
俗语道, 有钱筛酒杯杯满,无钱筛酒浅三分。那连通判果然是开铺子做生意发了, 更兼官场敛财, 再不似往昔那般抠抠搜搜上不得台面。
又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给梅卿钱给得痛快,利息却也追得紧。上月给梅卿拿了现银子一百五十两, 便成日歪缠着要梅卿陪他,势要把本钱赚回来方罢。
梅卿不耐烦他这德性, 进门便有些脸色不好, 坐在椅上点着脚尖扯裙上粘带的一片落叶, 俯着腰板看也不看他, 语调有几分生硬, “你成日与我缠着, 就不怕你夫人拿你的罪?”
连通判因是靠连太太做的官,根上养出来的怕老婆。外头却要脸面, 咕哝着,“怕她作甚?不过她嘴巴爱唠叨,我懒得听她的闲话, 素日才避着与她争辩。真给我拿定主意的事, 她再闹也不顶用。”
梅卿直起腰来乜他一眼, 冷笑一下, 懒怠拆他的台。一阵风卷进门来,香风习习,连通判嗅见, 打眼一瞧她, 那副艳姿娇容更叫他神魂颠倒。
真是怪了, 人家大多都爱那豆蔻少女, 连通判偏爱这桃李之期的女人,总觉有些历经风吹雨打积攒下来的风情,那是种处变不惊的美。
他越过炕桌抓起她的手“啄啄”亲了两口,因为瘦,笑容就显得格外贼眉鼠眼,“柳大人不在家?”
“谁跟您连通判似的成日清闲?”梅卿淡淡地将手抽出来,向罩屏外叫小丫头倒茶来吃。回眼见他有些失落,便忍耐着添了两分笑脸,“再说了,他就是在家,您请我,我同他编个谎也得来呀。”
说到此节,梅卿趁势哄他,“你早起使人去传话,给他瞧见了,问我是谁,我说是银铺里的伙计,我在铺子里打了顶金冠子,有点花样不对,人家来寻我问清楚。”
“噢。”
也不知连通判是装傻充楞还是没想到那一层,梅卿索性点破,“话既然说出去了,过几日,我要是没拿顶金冠子回家去,只怕他想起来问,我不好开交。”
这回连通判听明白了,点着头讪笑,“不如现去打一个,你要什么样的,说下给我,我叫小厮铺子里打。”
梅卿转了脸色,搭过脑袋去说样式,要嵌什么宝石,几两重的,说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言谈间两眼放光,笑意盈盈,一改进门时的冷淡态度。
连通判隔着炕桌将她一观,心下隐隐有数,忍不住探道:“你说同我来往,是旧情难忘。我看呐,是我这头旧情难忘,你那头,是旧钱难舍吧?”
引得梅卿惊起头来,一时发窘发烦,扬帕子打了他一下,“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我好好的县尊夫人,就是再清贫,也不至于吃不起饭,况且我还有娘姐姐在那里。你去打听打听,我姐姐如今跟着谁,我真是缺钱,找她们不比找你强些?你要这样想,我此刻就去了,往后你也不必使人请我,免得你又说我是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