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他低着头叠了两下帕子,淡淡道:你们去,朕就不去了。
这一句话,谁也没有料到。
但他出口意已决,愣是没有再往前走,只留在观台,命人传节符谒宣明殿,将拟好的齐元襄罪状,并其人头传诸百官,并转告他的口谕
殿上皆是受贼寇蒙蔽者,皆赦免无罪。此事过后勿论,再提者斩。令诸卿安心回家,整修庭门,明日未央前殿再朝。
言下之意,究竟是哪些人,他看都不去看了。
甚至再提者斩,也不必担心会不会有人留着名单秋后算账。
今日这出荒诞的登基大典上,谁去了谁没去,他不知晓,也永远也不想知晓。
赵睿和卫尉接令而去,赵睿多问了一句:丞相呢?
齐凌对卫尉道:你亲自走一趟,送他回家。
送他回家四个字听来很温和。不知者,以为皇帝已宽恕宣明殿百官,如此宽宏大量,应当也会心慈手软,将这位亲舅舅从轻发落。
但卫尉面色凝重。
来到宣明殿宣过圣旨,卫士打开刀门,殿上公卿一个个走出来,各人面上神色不一。三公先行,太傅太尉在前,御史大夫也出来了,丞相却还不见。直到最后,殿里已空,卫尉走进去,发现郑沅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双足发抖,对着齐元襄的头颅,衣袍底下一滩昏黄的水。
郑沅听见足音,抬起头来,人已死了半截。面色昏黄,眼目浑浊,鬓须斑斑。
奉命来,送你回家。
齐元襄余党在端门的叛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皇后忽而倒戈,李弈公然反叛,竟堂而皇之撤走了北辰门守军,致城门迅速失守,太子少傅公孙行得以率北军入城,并占领武库,控制了十二门。半日之间,长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局势趋稳。
宣明军步卒多由刑徒构成,北军且打且招安,望风归附者众。先是八面开花,再是四处依依墟里烟,到残阳如血时,已只有几道黑烟,斜斜升到城头。
夜幕降临后,端门叛乱的主将、临淄国丞相孟嘉言等得已尽数诛杀,悬首示众。
在王馆的临淄王后吴氏以及齐元襄新娶的妻子孙氏赐自尽。
吴夫人赐死,褫夺封号,贬为白身,以庶人礼下葬。
齐凌这日下的最后一道令是处决吴若阿的。
谒者说吴若阿死前求见,他未允。
内侍去后,只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返回复命,道:吴氏已自尽。
飞虫撞上烛焰,噼啪轻炸了一声,灯火闪也未闪。
几路将领都已复命,未央宫内叛贼剿平,禁军权收回,羽林军、北军等封赏的策书也已拟好交他过目。月上中天,白露匝地,已是三更时分。
内侍顾及齐凌的伤势,提议就近在宣室殿侧殿休息,回禀已收拾出来,垂帐熏榻,可供燕居。
但他想也未想,宁愿再晚小半个时辰,也要回到椒房殿。
恰逢满月,满地霜华,风拾月魄,影向娟娟,椒房殿玉阑丹阶如冰砌就,笼在月雾寒烟中。
掖挺令景轩亲自坐镇,见他来后迎上来,道:太子殿下已安置在侧殿,有张夫人看顾。
皇后呢?
殿下歇下了,是否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在此之前,朱晏亭已经足足三日未眠,日夜将齐昱搂在怀中,不让人有丝毫夺取之机。这日挽弓杀人,夺下宫掖,殚Jing竭虑,终于外托诸事,本欲回宫等候消息,还未能等到只言片语,已沉沉睡去。
混沌之间,她感到头安于枕,身委于衾,遍体丝柔凉被里体适之感,这舒适却令她梦里难安,如蚁附脊梁,渐起冷汗,眉心深深蹙紧,心间猛跳空一拍,蜷指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惊唤:昱儿!
怀里空空,齐昱不在,她畏惧发颤,失神之刹,已叫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了后背。
霜色落窗,昏灯暗帐。
才看清枕边有人,身影如山,那手掌压着肩后滑凉青丝,将她慢慢地搂入怀里。
我去看过,昱儿睡着了。
阔别良久,但他身上肌理触觉,身上气息,无一不熟悉,并具安抚之效,令她惊惶疾跳的心渐渐平缓,绷紧的身体也被他一下一下抚着,逐渐松弛下来。
现在,你该睡了。
她梦里抓空的手,此时刚好抓住他温热前襟,嗓音响在耳畔,心跳隔着一重衣,就在柔软手心底下,健壮地跳动着。
她呼吸由疾而缓,半梦半醒,忽觉月在窗口向里窥视,又似看到高山深谷,月在山崖上,明晃晃照着她。
正神思冥冥,莫知所依之际,山影却向她覆来,极是温暖。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蜷缩身体,似倦鸟归山林,安然躲进山岳里。此夜之梦,不再被山头明月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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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4 13:53:55~2022-09-16 20:2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