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死前,对握着她手目露悲戚的皇帝说:“我这一辈子汲汲营营,只是想死后无愧地再见孝贤皇后一面。只是对于您,我又愧又爱。皇上,您这一生过得也不容易,把太多的喜怒放在心里,臣妾希望今后您能过得开心些。”
皇帝笑了一下,她死前终于说出了真话,只是他已经不在意了。只要她承认她终究还是爱着他的,哪怕这爱并不纯粹,他也已然很高兴。
或许早些年他会因为这些话大发雷霆,可相伴这许多年,一起生儿育女,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不是简单的爱情可以概括得尽。正如他自己对她也并不纯粹,所以不会再要求许多,因为那本就不可能。谁让他们活在了帝王家。
他眨了眨眼,逼去涌上来的泪意:“朕知道你想见皇后了,朕也想她,却明白只能再等等。待朕把这江山交给永琮,便再没有担子了。你和容音一定要等一等朕,我们黄泉再见。”
璎珞微微吃惊,看着他:“您还在盛年……”
皇帝轻轻在她手上吻了一下。
“世事百般磋磨仍守有本心,九转不死,他才是真龙。”
他为了永琮撑到了现在,如今却觉得心灰意冷,前所未有的疲累。深宫里最后一个可以与他互相依偎着取暖的人也走了,这冷冰冰的皇宫,从此只留了他一个日渐衰老的人高处不胜寒。
他再也不想担负天子的担子,做世上最大的囚徒。
乾隆四十一年,乾隆皇帝退位,由孝慧太子登基,年号裕光。嫡福晋瓜尔佳氏册封为皇后;皇十五子永琰册封为庆亲王;太子太保福隆安复授兵部尚书,仍领工部,平金川,画像陈入紫光阁;云骑尉福康安因平定金川之功,进爵三等嘉勇男,擢镶白旗蒙古都统,绘像紫光阁。
新帝登基一月,开沿海十五处港口与西洋通商,并派遣留洋士子西学,汲取不同的文化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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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的山水与人物,素来被多情勾勒瑰丽诗章。
江南某地一处茶馆,说书先生正摇头晃脑讲着本朝传奇名将富察傅恒的故事,此处正讲到金川役他孤身一人设伏,被追击过沼泽后失踪的那三天。
“那傅恒大帅淌过沼泽地,此时早已疲惫不堪,撑着马匹,就见前方那黄沙地里突兀走出一个白衣飘飘、貌若仙子的美女子,来扶住他臂膀,娇声道‘奴乃沙地一娇娥,是仙人女子,俗红尘里有一闺名夜莺儿,因感怀将军神勇,特此现身,救您一命’。就这样,三天短鸳鸯,沙场地里是软红,傅恒大帅与那夜莺儿蜜里温情,被施了仙人手段救得性命。三天后,岳钟琪将军寻到大帅踪迹,却见他面色恍惚,似哭非哭,真个是春宵一刻短,仙女子含情一场梦……”
茶馆里的男人们听得如痴如醉,面色神往,坐在靠窗二楼上的一对夫妻却神情古怪。那对夫妻中的妻子梳着苏州撅发式,发间一只玉燕莹润,穿碧绿褂子和苏绣制成的马面裙,虽一副妇人打扮,却生了张罕见的美容颜;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穿一身月白的长袍,身姿修长强健,眼角虽已有纹路,但也是毫无争议的稀世美男子。
时春放下手里的西湖龙井,抬眼看了眼傅恒,意味深长。
“美娇娥,夜莺儿?原来傅恒大人是遇到过仙女子啊。”
她掩唇笑起来,一双明眸挑起打量着他。
傅恒:“倘若你是说那次我昏迷着被岳将军父子救起的那次,我若还有力气能和人‘春宵一刻短’,那倒真是配得上一声神勇了。”
时春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笑来。
自来了江南以后,他们在说书茶馆里已经听了不少故事,其中许多主角都是熟人,只是那些故事未免太过曲折,倒是不枉江南多才子的传闻,改编的有模有样,不在意地听还觉得有趣。
今日的傅恒大帅部分已经“请听下回分解”,新的说书人上前,施施然讲起了昔日的孝慧太子、如今的裕光帝永琮。
酒楼里议论声比刚才大了些。
皇帝前不久下令和洋人达成了合作关系,派了第一批留洋士子西渡,意在学习洋人的技术,还有去弄清楚他们各自到底是什么个国家。与此同时,洋人里的第一批年轻学生也从天津入京,要去弘文馆和京学交流。
傅恒和时春静静地听着他们讨论,民间士子大致分成两派,赞成派尚在少数,更多的是反对与那妖怪一样的蛮夷有更多来往。
不过民间的反对其实没多大效果,因为随着贸易开放,大清百姓们无不对洋人的许多先进物事感到惊叹。西洋钟表和水银镜是价格昂贵的畅销物品,甚至法兰西(应当是这个名儿)还说要送个公主进后宫去。
清廷国力强盛、民富兵强,西边洋人又是敬畏又是眼热,一心要促成友好通商关系,对裕光帝是极尽所能讨好拍马。
皇帝会掌握尺度,既不会用这些洋人接受不了礼节强行让他们臣服,可无论接待规格、通商游学的政策制定,都悄然把主导权握在了自己手上,短时间内,洋人都得捏着鼻子把自己当作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