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你们跟我上去,吃饭之前先给你们垫垫肚子。”
他估计俩孩子中午没吃上热乎饭。
正好生产队在碾虾米。
晒好的红虾白虾铺在地上,用木碌碡在上面碾过,很快虾皮碎裂,这时候用木锨扬起来,轻浮的虾皮被风吹走,饱满的虾仁便落在地上。
跟内陆农家收拾麦子一样。
王忆招呼一声,忙碌的社员立马给他送上一袋子虾米:“都是挑选出来的红米,晒出油来了,王老师带回去下酒。”
今晚招呼客人,于是王忆也不客气,说道:“好!”
他们带着虾米上山,这样霜肠到了山顶得赶紧挂起来。
风吹日光晒,尽量让肠衣干一些,包裹的猪血更结实一些。
大灶里点燃了两个炉子——光靠三口大铁锅,今晚可来不及。
王忆招呼二猪和大团小团坐下。
他对门口的王丑猫说道:“猫仔,去打一碗酒过来,打粮之精!”
王丑猫立马钻进去。
二猪不好意思的搓搓手,说道:“王老师,别说我没有自知之明,你那酒不是给我打的吧?”
王忆说道:“是给你打的,一路上路途迢迢,你这会应该累了吧?先喝两口解解乏,晚上好好吃上一顿看会电视,早点睡觉。”
“还有电视看?”大团‘蹭’一下子站起来。
二猪赶紧瞪他:“坐下,老老实实烤炉子歇着,你看你,没有点规矩!”
小团弱弱的说:“爸爸,我想看电视,现在放,我听张遥远说……”
“晚上再看。”二猪又瞪他。
他是个脾气暴躁的男人,管孩子不懂技巧,只懂‘棍棒底下出孝子’这种祖传的道理。
王忆笑着跟两个孩子打招呼,给他们先分了一把虾米,正准备让王丑猫拿点零食过来,却看见俩孩子都在猛盯大灶里晒着的鱼干。
都是甜晒的东西,有鲅鱼干、有剥皮鱼干、小黄鱼干、马步鱼干等等。
冬天活少人闲,这时候人的嘴巴就想忙碌一下,人就是这样,没法做到全身都寂寞。
鱼干是最多的零嘴,像现在小阳春天气,鲅鱼片、剥皮鱼等等只需一天就能晒透,然后简单油炸再腌制一下,这就成了零食。
王忆去摘下几块鱼干放在炉子上,一边烤着一边吃。
有炉子烤鱼干那必然少不得烤红薯干。
现在队里家家户户分了蜜薯,学生们放学后冒着寒风跑回家,最幸福的就是在爷爷奶奶烧火的灶头去扒拉一下,里面准备扒拉出一个煨到绵软的红薯,剥开皮吃一口。
香甜暖和!
秋渭水去拿了一袋子红薯干回来,这是她的零嘴。
她没有选择烤红薯,烤红薯一吃晚上就吃不动饭了,于是她将红薯放在炉子上热乎热乎、烤一烤,寒风中硬邦邦的红薯干便软了下来。
这时候她给大团小团分着吃,两个孩子咬一口口水顿时流下来。
小团更是孝顺的赶紧往二猪嘴里塞:“爸你快尝尝,这地瓜干真好吃,跟妈晒的一样好吃。”
大团说道:“比妈晒的更好吃,这肯定用蜂蜜腌过了,真甜呀。”
二猪咬了一口红薯干,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他偷偷的擦拭了一下眼角,对王忆和秋渭水说道:“我待会得先去谢谢盛大叔,他领我上你们生产队真是个正确选择,这里太好了。”
“不瞒你们说,我、我上一次吃到地瓜干还是前年年底,我老婆当时还在,她晒了好多地瓜干、她晒了好多地瓜干……”
话说到这里,泪水忽然滚滚落下。
很突兀。
大团小团懵了,嘴里叼着地瓜干下意识的依偎在一起,父亲忽然崩溃的情绪和那滚落的泪水让他们感到惶恐。
旁边的秋渭水伸出手臂一起揽住大小两个娃娃,轻轻拍了拍说:“想不想喝汽水?小秋老师来请你俩喝一瓶汽水吧?可以热一热的汽水。”
二猪赶忙擦脸,对王忆露出个尴尬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人就是这样,粗人,脑子不好使,其实我老婆刚没了的时候,我啥都没有感觉,当时哭都哭不出来,还让人给骂了。”
“但是现在有时候突然想到一些事,我就忍不住掉眼泪。”
“前年我老婆身体不好了,坚持着煮了又晒了好些地瓜干,说她没了,俩孩子以后连亲娘晒的地瓜干都吃不上了,就晒了很多很多,让我、让我晒干了存起来……”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一下子又红了,赶紧低下头努力抽鼻子想压制住情绪:
“后来她没了,亲戚朋友给我家帮忙,家里没啥好东西给人家,就把地瓜干给他们了,唉、唉!”
后面话又说不下去了。
泪珠一颗一颗的砸在地上。
王忆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道:“没事,你现在反应是正常的,难受就自己冷静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