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如果,如果说这种遴选人才的制度,遴选出来的人才,因为各种原因,尤其是在大明的礼法中,格外强调的亲亲之谊,进士们都为自己的宗族而谋利,似乎是必然而且是合理的,大明这种制度,和罗马的元老院又有什么区别呢?”尼古劳兹在胡濙讲完之后,迫不及待的问道。
尼古劳兹没有等胡濙回答,继续说道:“大明的皇帝是非常富有智慧的,这一点我并不否认,这位年轻而聪慧的君王,把大明从一滩烂泥中拉了出来,并且用自己的智慧带领大明更加强盛。”
“但是我看邸报,大明皇帝曾经说过,有了面包牛nai才可以读书,大概是这个意思,读书,是一个很费钱的事儿,无论是老师,还是笔墨纸砚,都极为昂贵,那么地方宗族的孩子,比乡野的孩子在受教育上,会更加容易,我并不是在故意的夸大,而是正在发生。”
“比如,现在的礼部元老姚夔,他的家族是桐庐姚氏,便是拥有半县的领主。”
“我明白你的担忧,事实上,大明经历过一次。”胡濙颇为确切的肯定了尼古劳兹的担忧,进而继续说道:“在三十四年前,那时的大明皇帝是太宗文皇帝,彼时大明鼎盛,而后在文皇帝龙驭上宾之后,你说的这些,就真实发生了,我亲眼目睹。”
“军屯卫所和巡检司被有目的的破坏,军户大量流失,又因为大明户籍缺少流通,这些逃所的军户们,只能成为地方宗族们的隐户。”
“土地被大量的兼并,官田被侵占,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占据了大明最多的生产资料,而后利用土地的强人身依附,将佃户变为了自己的奴仆,到这一步仍然不满意,他们将自己的田亩挂靠在了僧道、举人、进士、各地藩王的名下,逃避正赋。”
“大明本就脆弱的财税进一步被破坏,乡贤缙绅假托衙蠹、山匪、流寇、帮派私自设卡抽分,而大明的钞关一分钱收不到,又因为税基萎靡,户部连正赋都收不到,这开海事还被反复阻挠,这好不容易造好了船,还被所谓的民乱给烧得一干二净。”
“你来到大明的时候,陛下已经设了密州市舶司。你当户部的明公一直如现在这般威风?以前户部尚书上朝都是掩着面,因为连折钞七成的俸,户部都没有。”
“而后开始制造民间风力,这种风力包括且不仅限于,衍圣公说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污蔑文皇帝暴戾无度,动不动就杀人全家诛人满门;污蔑太祖高皇帝更是数不胜数,南衙孝陵,高皇帝的陵寝上有桐园都被一把大火给烧了。”
“要是稽戾王争点气还好些,徒叹奈何。”
胡濙之前从四个方面分析了大明皇帝的权利构成,法理、军权、财权、基层建设,而后说所有的权利构成的基础,皇帝陛下本人。
陛下登基前的群魔乱舞,也可以从四个方面、一个基础去讨论,胡濙作为亲历者,那是看的一清二楚,看的明明白白,那些几乎可以说是幼稚的手段,却屡屡得手。
“那你在干什么?”尼古劳兹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戳肺管子的点,直接就戳了上去。
胡濙也不恼怒,反问道:“罗马亡国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尼古劳兹刚刚平复的心情,再次开始翻江倒海,大明眼下如日中天,罗马还在寄希望于五皇子可以闪电归来,若是大明朝臣在此,一定会嗤笑,好好的,招惹胡濙作甚?自取其辱。
胡濙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一个礼部尚书,这群魔乱舞的时候,能明哲保身就不错了,还问我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就是眼下大明这般模样,我又有什么功劳呢?顶多就是一个《预防与卫生简易方》罢了。”
眼下大明的国力快速恢复,胡濙作为礼部尚书没有功劳吗?若是这么说,朱祁玉第一个不答应。
胡濙一本《预防与卫生简易方》生民无数,胡濙在确立大明朝堂只有一个声音这件事上,贡献了能贡献的一切,这不算是功劳?
尼古劳兹才不信胡濙这个鬼话,他要是真的没什么功劳,皇帝怎么可能如此优待?
礼法这东西看不到摸不着,但是真实存在。
胡濙是上书房的老师父,他看出来了尼古劳兹还是没听的太明白,这个不懂,是因为尼古劳兹不懂大明的政治逻辑,他想了想才说道:“民间有种斗兽棋,青花文字碗,上面画着象狮虎豹犬狼猫鼠,从大到小,可以大吃小,同类碰,但是这最小的老鼠却可以吃大象。其实这江山社稷,和这斗兽棋是一样的。”
“狮虎豹犬狼猫都可以吃老鼠,但唯独大象不能吃老鼠,老鼠谁都吃不了,唯独能吃得了大象。”
尼古劳兹不解的问道:“那要是大象吃老鼠呢?”
胡濙靠在椅背上,略微有些出神的说道:“那这棋就不要下了呗,直接把棋盘掀了就是,占据了统治和领导地位的皇权,就是那头大象,百姓就是老鼠,当皇权无法限制这些rou食者肆意对下朘剥,当皇权跟着rou食者们肆意对下朘剥,当皇权率兽食人之时,那这斗兽棋的规则就被破坏了,就不用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