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章,你这话可好没意思,我这全是一番好意,你却当了驴肝肺?”冯紫英笑yinyin地道:“岂不闻图官在乱世?虽说这话有点儿庸俗了,但含义却不差。”
郑崇俭三人都是凝神举杯,细细品酒,目光里却多了几分等候。
“你我都是同窗好友,我也就不讳言了。我们都还年轻,我若不是赶着宁夏平叛,就没有进翰林院的机会,若没有在永平府赶上内喀尔喀人入侵侥幸一搏获胜,也没有顺天府丞的位置。”冯紫英脸色肃然,“此番陕西局面险恶,我也知晓,朝廷既然安排我来,那我就打算要好好干一番事业出来,但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没有一干人帮我,我做不下来,但做下来了,那就是大功,既然要立功,我当然要考虑我的同学故交。”
郑崇俭三人都是微微点头,认可冯紫英观点。
同学、同乡、同僚,还有同道,这是大周朝,或者说历朝历代中为官最重要的几层关系。
同道这个不好说,志同道合,很多时候不太好确定,某些观点一致,但是某些利益上未必一致,这个事情上大家齐心协力,但是在另外一桩事情上却未必,所以这里边变数很多。
但在同学、同乡和同僚这三同上,却基本上是固定的,有这层人脉关系和感情在,那么很多时候事情做起来就要融洽许多。
“陕西局面关键在于旱灾引发的缺粮,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场民乱演变成现在乱军已经成气候,有多方面原因,朝廷赈济不力是其中一大原因,地方官府玩忽职守懈怠不力,这是重要原因,还有就是长期以来地方上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形成的恶果,民穷绅苛,一旦遇灾,百姓便无以生存,只能造反,死中求活,……”
冯紫英笑了笑,“我不认为我一个人赤手空拳去就有多大本事,能把如此乱局平定下来,还得要各方支持,多管齐下,才能起到效果。”
郑崇俭和孙传庭、陈奇瑜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道:“那紫英,你觉得你要如何做才能解决这个局面呢?”
这算是出考题了,行不行,也能让他们对未来的行动做出一个评判。
三位同学也要看看冯紫英的本事,是不是浪得虚名,这可不比翰林院里出题作诗那么简单。
“大章,光靠我嘴巴说几句大话肯定是没用的,具体问题还要具体分析,但我可以大致说几个要素,一是要钱粮,这乱军中绝大多数是贫苦民众为求果腹而不得以为寇,如果要想招抚,得有钱粮让其熬过这几个月,但朝廷没有给我足够多的支持,只有三十万两银子,……”
冯紫英的话让三人心中都是一凉,三十万两银子能济得了什么事儿?陕西一省的叛乱,若没有百万两以上的钱银,根本解决不下来。
“但你们可能也知道,我算是和山陕商人有些交情,他们那里我能谋划一二,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冯紫英看出三人内心的失望,笑着宽解。
三人心中稍安。
“粮食问题最关键,有钱无粮也是无用,但现在看起来无解,不知道大章、伯雅和玉铉有无好办法?”冯紫英笑着反问。
郑崇俭微微摇头,孙传庭皱起眉头,陈奇瑜却眼珠转动,冯紫英都看在眼里。
“这个问题,不好解决,但是并非无解,不过是麻烦多后遗症大而已,暂且押后再说。”冯紫英笑了笑,“接下来就是军队问题了,我的想法是剿抚并重,先剿后抚,能剿方能抚,抚而后定。但没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剿便无从谈起,榆林军我能动用一部分,但是还不够,我还需要你们帮我筹建整训一支军队来用于边军打垮乱军之后的乘势收剿,确保局面稳定下来。”
“但这还不够,陕西民乱除了旱灾、劣绅逼迫,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陕西官场中官员的渎职,我还需要整肃官场,这同样需要你们的帮助,……”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如果三人都还不知趣,那就真的是榆木疙瘩不可救药了。
郑崇俭三人心里唏嘘感慨之余,也都不得不承认冯紫英的成熟速度远超自己三人,当自己还在琢磨如何做事谋求上边认可时,人家已经在谋划通盘大局的调整安排了,这就是差距。
满怀感触的三人意犹未尽地离去了,冯紫英这才来接待曹范二人。
对于山陕商人,最早冯紫英是没有太多好感的。
前世明清易代时候的晋商八大家给他的印象就是这是一帮只图自身利益而罔顾名族大义的商人,似乎是在大明灭亡的过程中助了一臂之力。
但在今世中接触多了之后,也才认识到这个群体是相当庞大而复杂的,所代表的的利益群体也在这个时代中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山陕商人是整个北地商人中代表群体,或者说头部群体,相比之下北直、山东和河南的商人群体和他们相比都要逊色几个档次,他们实际上代表着整个北地商人的利益和走向。
在江南商人凭借着江南雄厚发达的农业和手工业结合起来的商品经济对北地形成了碾压态势时,山陕商人内心是相当惶恐和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