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接天山,日月光年,一夕风云,岁月便不是人间的岁月了。
高平他们入接天山那天是个日头挺好的大晴天,马儿喂了足够的粮草,他们自己也填饱了肚子,奉今明甚至还难得穿了一身利落的窄袖武袍,头发高高束起。
他的身子自从在进入九州之后便慢慢好转。
到底高平在身旁,奉今明的身体想不好都不行。
此时此刻,除了那花白的头发,竟一丝看不出这个眼神锐利一身气势的青年曾是个病入膏肓日日咳血的人。
只他脸色依旧是苍白的,唇色也红如涂脂,挺直了脊背骑在高头大马上,真是又潇洒又好看。
高平摇摇晃晃半梦半醒,待自那梦中醒转过来,看了眼那依旧睡着的孔希,便伸手撩开了马车帘子。
奉今明骑着马就在车旁,看到了探出头来,睡得头发都乱糟糟翘起的高平,便笑着问了句:“陛下醒了?”
高平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说:“还做了个梦。”
奉今明问:“陛下可难得做梦,想必是个美梦?”
高平:“唔……不好说。对了今明,从现在起莫叫陛下,私下叫公子,人前叫傅屏吧。”
奉今明牵着马缰,望着高平,温顺地诺了一声。
出发时的晴朗好天气在入山半日后已不见了踪影,头顶上的乌云沉沉,两边山路上的树影重重,偶尔路过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山花,艳丽得叫人胆颤。
山间的风也大了起来,高平他们一行车马路过一个靠着山壁凿出来的小路的时候,忽一阵横风吹来,猛烈的风吹得几匹马嘶鸣了几声,高平甚至能察觉到那马车身都倾斜了下。
奉今明问:“公子,可要下车上马?”
高平道:“不用,继续走。”
接天山极陡峭,那山路又极窄,堪堪不过一辆马车的宽度,稍不注意便能叫马车轮子悬空在峭壁之上。
就这么一副山路难行的模样,高平偏还瞧那不远处的山鹰瞧的起劲。
高平指着那山鹰道:“那只鸟,对就那只,我曾想养过,明州太守替我寻了一只幼崽,刚出壳小鸟连打个翅膀都尚不会,天天就知道腻着我叫我喂它吃rou,一日我忙,便叫高勉替我去喂,高勉那时候也就五岁,喂个rou被个鸟抓破了脸,自那起我便不喜这鸟了,每见到便想起高勉那白生生的小脸上那几能见rou的抓痕,我想起高勉脸上那几能见rou的抓痕,我便恨不得亲手把这些扁毛畜生的毛一根一根地给拔个Jing光。”
也不知是否那只山鹰察觉到了高平身上不加掩饰的恶意,或许又真是怕落到了这个人手里被拔光了毛,那山鹰借山风一个振翅,一下子便高飞到了另一个山头。
高平哼了声:“逃的倒快。”
奉今明忍不住放声笑了几下。
他也记起了当年太子那张像足了陛下的脸蛋上那被鸟雀爪子祸害出来的几个抓痕,那时太子殿下到底年幼,还端不住一身仪态,被只鸟欺负了,两眼汪汪地就要找人做主,偏生巧的很,那日奉今明路过那养了鸟雀的小宫房,正欲往陛下的紫宸殿走去,半路上便太子殿下一个猛扑抱住了腿。
奉今明自小到大宠太子殿下宠得无法无天,看到太子抽抽噎噎的告状,只心疼得不行,抱起了小家伙便去替他寻仇。
后来太子殿下捏着那幼鸟的脖子问它还敢不敢抓他脸的时候,那幼鸟已经连哼都哼不出声儿了。
太子高勉开始喜欢射箭大约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他勤练箭术,八岁时已能引弓射穿十丈外的一对鸳鸯翅膀,而宫里养着的那些个鸳鸯则一见到太子不是惊慌地拍翅逃走或是躲在水池莲花深处瑟瑟发抖。
想到趣事,奉今明眼中的笑意也愈深。
过了百丈峭壁,林木更浓,已不是百年之数,遮天蔽日般朝人压来。
高平倒是兴致颇好,趴在车窗上指指点点地同奉今明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路过一道小路的时候,他们一行还惊起了一窝的梅花鹿。
那些身姿灵巧矫健,神态可掬的小家伙蹦到了高大的树木后面,只还有胆大的伸出头来望向他们,那一双明亮纯质的眼里全是好奇。
高平挺乐呵地伸手同它们打招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听懂了高平的话,还真有一个格外大胆的,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们一行人。
他们走的不算快,那小鹿很快就离得近了。
奉今明想开口提醒高平。
可高平挥了挥手,示意他无碍,然后自马车中拿了一枚莲蓉糕点,捏在了手里就要去喂它。
那小梅花鹿好生胆大,灵巧地快步走了几步,眨了眨那双大眼睛,竟真的边走边凑上嘴去,轻悠悠地咬住了那块莲蓉糕。
高平蛮得意地想再伸手去摸摸小东西还没长成的鹿角,可那小鹿又忽地变得警觉,左右四顾一番后,竟飞快地往森林的深处跑去,只跑了一会儿回头望了望高平,轻轻鸣叫了一声,似是提醒,然后又转回身跑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