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也带着驰骋疆场的快意。宁王看他并未受伤,着实松了一口气,并无在意方才自己的险地,他继续指挥此地明军交战,“皇上,今日便请领略我大明军士之英武。”
背后又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宁王也进了城。
两人所想都不出口言说,朱厚照轻唤了一声,并未上前,宁王今夜不是朝廷亲王,也不是继承了百年王爵的宁王后代,他只是一个大明子民,带着纯粹的忠义理想,为国杀敌,朱厚照也卸下了天子之尊,如同仗剑天下的侠士,一骋疆场慰藉平生所愿。两人默契的一笑,朱宸濠微微一勾唇角,在圆月夜色下,他的眉目浸染了边境的霜雪,一改往日夺目耀眼的风华,十分淡雅出尘,这个笑容如碧叶一片坠入镜湖,将朱厚照因为热血战事暂抛脑后的理智轻点起阵阵涟漪。
宁王从马鞍处解下了一个酒壶,抛给了朱厚照,“这是庆功酒!祝贺战事胜利!”朱厚照接过了行军酒壶,扔了壶盖,将满满的酒水大口灌入,此时此刻,惟有烈酒才能般配。
营地内篝火直冲云天,这时才是真正的庆功宴,两人自大宁城策马归来,在军营外围下了马,宁王以地为席,仰面看着漫天繁星,耳畔尽是军中鼓乐和众人放肆的笑声,朱厚照也豪迈躺倒在这天地间,以皓月星光为穹顶,以地上万里为席卷,两人离得得近,经历生死搏杀,闯过惨烈的战场,嫣红的血迹残留在身,别样动人心魄,大胜敌寇,醉卧沙场,轻裘风流,人生求得一次,此生足矣。
无休一
宁王不等他人,也跟随朱厚照冲了出去。
朱厚照不去他处,一路飞奔数里进了大宁城,穿过高大的城门,满眼都是稀落的街道,凋零的屋舍,零散的居民仿佛知道了大战完毕,听闻马蹄声,纷纷出来探望。朱厚照驳马驻停,他望着这座没有生气的城镇,不知该去何处。
京城太傅府,不懂刚打完麻将,这才翻出六部的奏折,皇上一月前独自出宫,到了边境才传回书信,让自己打理朝政,每日必定还要将朝中之事处理对策罗列详细,快马运送边境,呈递皇上。不懂举重若轻,小事让六部内阁拟好对策,大事充分和稀泥后,全部给皇上去定夺。
皓月当空下,宁王看着大宁旧址,催马徐行按着记忆中的城池图册路过一条条巷道,终于在一处断墙残垣,烈焰焚烧后的墟迹处下了马,自大战开启,他无暇换装,还是那一身锦衣轻甲,染了血迹,沾满硝烟也不减分毫气度,在广大的城中仿若遗世独立的谪仙,月华将他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破败的遗迹上。宁王俯身,单膝点地,右手触摸了一块碎裂的石阶,然后缓缓的握紧了拳——后世子孙朱宸濠今日重回大宁。
朱厚照猜到那是昔日宁王府所在,成祖靖难后挟宁献王去北平,恐宁国再建,将宁王府与大宁城付之一炬,从此大宁失去藩王镇守,落入异族,百年间几经战乱,今日在后代的战功下,终于重归大明。朱厚照抹了抹唇边的酒渍,百年江山风云变幻,帝王将相耀世又淡去,只有这残存供人凭吊抒怀。
捡回一条命,还在喘气的纪荣一口血沫子喷了出来,“皇……将军!!”
无休今晚又来名正言顺的蹭饭,他往客厅一坐,举起筷子,“告诉你个好消息,皇上起驾回京了。”
不懂吃着京城最时兴的洪都煨猪手,觉得不合胃口,“你呢,直接告诉我,皇上什么时候到京城,那时我好去宫中装作很忙碌的样子。”
朱厚照和他并辔,郑重的点了点头,两人共同在这战场上,等待得胜的一刻。
“朕只是来看看,皇叔一直挂念之地。”朱厚照微微笑道,带着点宽慰,望着身侧目光隐隐的宁王。
在明军顽强的作战下,兀良哈的骑兵被歼灭,原野硝烟,圆月当空,战场渐渐沉消,朱厚照和宁王亲历了胜利,此役过后,这边境重镇彻底重归大明版图,兀良哈,蒙古数年不敢南下,此战过后辽东边境将有数年和平时光,朱厚照抬头看着星幕良久,北斗七星熠熠生辉,斗转星移也看尽了尘世间千百年风云沧桑。渐渐松懈后,才品味到绵绵不断的酒意,天子亲征,文韬武略的豪情抒满心怀,他纵马驰骋,掠过这一方战场,朝远方而去。
宁王听见了身后脚步声,他起身回首看着当朝天子,权力固然重要,然大明国威,社稷尊严在上,蒙古兀良哈才是世代结下的死结,朱厚照仍是皇上,他不会容许天子在这与异族搏杀的战场有损,更不会利用卑劣的手段折损大明一丝荣耀,“皇叔……”朱厚照唤道,天下兵马元帅的兵符令牌,一直握在天子手中,从未交予任何人,朱厚照携带这枚能号令百万雄师的令牌只身从京城来到此处,宁王文韬武略世间罕有,然而他毕生所求不是闲云风雅,也不是荣华富贵,还是朱厚照唯一不能分享共有的,方才激烈的战场,使他热血沸腾,而在这寂静的遗址上,北风呜咽,豪情褪去,理智渐醒,本想交予宁王的令牌,此刻正贴身放置胸前衣襟处,能困住宁王的只有江山,只有将这至高的权力紧握在手,他才会回头看自己,这大宁城要不要重新分封给宁王已经不重要,也没有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