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冷漠,绝情寡义。
母亲说,你们孟家人都是这个性子。
她说完后,发出一声嗤笑,嘴角却是向下的,从两侧鼻翼向外延展的面部褶皱越发明显起来。她老了。
那天回家和她吃饭,面对诸如此类的指责,孟群面不改色,他只是恭敬地听着,也没想过对母亲指出,她其实也在执行着她所厌恶的法则。就像小时候无论取得多少次第一,母亲都只会冷着脸,告诉他这没什么值得高兴。
不能高兴,不能表露情绪,不成熟的表现只会使他人眼中的你变得透明,透明等于廉价。成年人在发现自己掌控不了世界后,就会去尝试用自己的世界观去掌控小孩,而他们也经常成功。
母亲喜欢有条不紊的感觉,这点和父亲不谋而合,连带着他们的爱情,都相敬如宾到就像只是彼此借宿的陌生人。而在教育孩子方面,她就像在按照说明书的介绍,一丝不苟地调试着孟群每一处出格的漏洞。孟群偶尔也会觉得好笑,她就像拿着从父亲那儿倒出的模来框改他,稳重和优秀,她爱这样的父亲,可是当自己逐渐像了,她又觉得不满意了。
克己,慎独。
这是父亲挂在书房里的家训。他从学语的时候被爷爷抱在怀里呀呀指着那副书法,到现在只需要稍稍抬头便能看清那四个字,不觉已经过了十多年。他也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看似比大部分成年人都要成熟冷静的人。
但对于平静无风而不动声色的湖面,一粒小小的石子便能轻易打碎。
高一的时候,孟群和李栗在一个班,李栗看见他后就兴奋地凑上来,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陈昊那时还没和李栗发展到互看不顺眼的局面,他也听到了李栗的声音,从斜前方的位子上转身,打量着对着孟群表现出自来熟架势的李栗几眼后,又懒懒转过身,心不在焉地趴在课桌上。
孟群没有错过他眼里的怜悯,转而看着李栗漆黑发亮的瞳仁,点了点头:“记得。”
李栗的眼睛更亮了。孟群不由想到以前小区花圃里被遗弃的小狗,它看见自己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可惜喂了几天就被母亲发现自己身上挂着的狗毛,一番询问后她打了电话给物业,此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它。
其实李栗在班里也有以前就认识的同学,就是比起别人,他对孟群是rou眼可见的格外热情。
后来不知道是从谁开始传的,关于这位成绩次次倒数、老师从痛心疾首到不闻不问的同学的风言风语,暗指他是靠父亲的死,碰瓷上了天中。一个靠近教室后门的男生议论时声音大了些,这些天流传下的说法便一字不落地落入刚进门的李栗的耳朵。
李栗一脚就把人踹地上去了,然后坐在人腰上狠狠砸下拳头,以前和校外混混们练出的打架本事发挥了不到一半就把人揍得哭爹喊娘,旁边的同学半晌才壮起胆子去扒拉开两人。
事后自然是叫了家长,李栗没爹没妈,像只孤傲的小公鸡,自个儿站在办公室里任人围着指指点点,那位同学的家长心疼地瞅着自家宝贝鼻青脸肿的模样,开口就要求学校开除李栗。因为李栗拉低全班平均分而焦头烂额的老师哪里不想,可他之前就被领导做过开导工作,此时只能打着太极让李栗先道歉。
送作业的孟群冷眼旁观了一会,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开口,他说了最近班级里传得热闹的话题,以及那个男生先前对李栗家庭满是恶意的捏造。
几位家长听到小孩拿人死去的父亲开玩笑后,和老师相互对视了一眼,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事情解决后,李栗紧跟着抱着作业本的孟群出了办公室,先是道谢,半晌又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孟群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过了几秒后才反问:“需要为什么吗?”
其实那时孟群想问的是,为什么要觉得我是在帮你说话,他认为自己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换成别人他也会这样。
可李栗却听错了意思,以为孟群是在问为什么不帮忙,脸蛋莫名有些发红。他抓了抓毛刺刺的脑袋,半天没吭出一句话。
那件事情过后,同学们都开始自觉地对李栗敬而远之,李栗并不在意这些,他只顾着去缠孟群了,有次拿了数学作业来找孟群,还被陈昊嘲笑,想当跟班倒也不必拿作业当幌子,就你这智商孟群说了也不懂。李栗当时就气得炸毛,课本一摔看着就要撸袖子干架,但他瞄过一旁的孟群,又强压下脾气:“怎么,别人能问老子就不能问了?”
孟群第一次感受到了鲜明的愉悦感,他很轻地笑了一声。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讨好,感觉并不糟糕。
直到有次劳动课,孟群因为昨夜受了凉不太舒服,别人去扫Cao场他则伏在座位上休息,昏昏沉沉见感觉好像有人在身边凑近了脑袋,带着温度的鼻息扑在颧骨那片肌肤上,有些发痒。他刚想睁眼,就听到门口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陈昊含着怒意的质问:“你在干什么?”
他抬头看见李栗无措地从自己课桌前一下子站起,然后被推搡到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