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成都的船内,吐突承璀看着面前的沈青折。几日未见,这位年轻的节度使似乎又消瘦了一些,带着病容,落座的时候还咳嗽了几声,乍一看去,总给人以柔弱可欺的错觉。
柔弱可欺的沈节度开口说:“把他给我捆了。”
两个彪形大汉把吐突承璀架了起来,这位内侍小黄门惊叫:“捆奴作甚!沈节度!节度意欲何为?!”
大家不是合作对象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寺人莫慌。”
沈青折把案桌上的香炉推得远了些,不住咳嗽,好半天才继续道:“你们长安也确实有意思,看看吧。”
说着,他背后的黎遇上前,在桌面上放了一封信——曲环递来的信。
词藻优美,行文流畅,但掩盖不住话内外的傲慢。
不过,要是他客客气气的,沈青折反而还会觉得有鬼。
曲环曾为哥舒翰的部将,在陇右征战,后参与平定安史之乱,以军功累迁左金吾卫大将军。
而他沈青折……在长安方面看来,自己这个“节度使”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临时工,临时拿来背锅和挡灾的。
对于临时工,曲环在信内说了这样几点本次战后的处置问题,与其说是商议,不如说是通知。
首先,关于剑南西川。
沈延赞弃城而逃在先,沈青折擅权僭越在。他们父子俩一个什么都不干,一个干得太多,都不行。曲环认为要将剑南西川道并入东川,合为剑南道,归如今的东川节度使鲜于叔明统管。
这个提议是有依据的。在安史之乱之后,剑南道才分为东西两川,如今趁此机会合为一道也不会有任何阻碍。
此外就是东川节度使鲜于叔明这个人。其为人温良敦厚,而且是科举明经入仕,和他哥鲜于仲通先后做的京兆尹,属于实打实的长安政治圈内人。
曲环信里说的第二点,则是出界粮的问题。
藩镇动兵,如果只是在界内活动,则由藩镇自己负责,如果是接受长安调令出兵界外,则需要一笔丰厚的补贴,也就是“出界粮”。
这次长安派来的援军中,有一半来自于山南东西两道。军队将士找节度使要钱,两道的节度使找曲环要钱,一般来说,这笔钱是该归陛下出的。
但是曲环思来想去,觉得这笔钱,应该由沈青折来出。
曲环的理由是,如果不是他们在江油一带阻挡南下吐蕃,成都早被偷了。
沈青折心说我谢谢你。
曲环之前在陇右跟吐蕃人打了不少年,对陇右这支吐蕃不可能不熟悉。
他和论颊热打成现在这样一个战略僵持的鬼局面,让人很难不怀疑,是在骗出界粮。
毕竟多待一天就有多一天的出界粮,何乐而不为?
曲环的第三点则让沈青折气笑了。
他说,考虑到剑南西川饱经兵祸,可酌情减免赋税。
一般来说,每个州刺史把本年的税收上来,只留一部分供给州府,交一部分给节度使养兵,剩下的则交给中央。也就是俗称的三分法,留州,留使,上供。
实际上到了最后这个环节,能交给长安的赋税也不剩多少了。
比之沈青折要出的出界粮,更是九牛一毛。
结合上一条来看,就是要把沈青折往死路上逼。不给出界粮,可以,反正打谁不是打,江油到成都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给出界粮,可以。
曲环从离开藩镇那一天开始算,算出来一个天文数字,沈青折目测至少上浮了三倍以上。
钱从哪儿来?曲环第三条的意思就是,赋税你不能动。长安都下令减免了,节度使再像土皇帝,终究也不是皇帝,做事还是要照着游戏规则来。
那节度使不干了行不行?也行,剑南西川和东川合为剑南道,至于沈青折么……何许人也?谁说他是节度使了?沈延赞不是跑了吗?什么吐突承璀?没有这个小黄门,没听说过。沈青折居然还敢自称节度使,欺名盗世,妖言惑众,当下狱处以极刑。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找吐突承璀来送信。
最终达成双赢局面——双赢,意思就是长安赢两次。
吐突承璀把这封信仔仔细细看完,虽然历练有限,但还是大概明白了背后的一些弯弯绕绕。
他抬头:“不知沈郎……”
“给钱是不可能给钱的。”沈青折说。
目前的情况很明显,给不起,打不了。经过一个月的鏖战,他们的守军也实在是疲惫。
沈青折只能回信,大意就是,再谈谈。
曲环有恃无恐,就像当日沈青折给云尚结赞下帖子一样嚣张,写回信道:“成都见。”
吐突承璀脑子里绕了一圈,也没发觉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们一个正二品,一个从三品,他只是一个送信的小黄门,被无辜牵扯进来的过路人。
他观察着节度使的脸色,小心道:“这件事和奴有何关系?”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