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安?”沈青折放下手里的炭笔,抬眼问。
他披着一件外袍,坐在四足行榻上,坐姿要比谢安放松许多,支着下巴,头发松松挽着,散下来几缕。
发丝柔软丰沛,平时束在幞头里面显不出来,现在这样看过去,宛如轻云一般坠着。
谢安怔怔回神,继续了刚刚的话:“造纸一般是用黄蜀梗叶做的,如果没有的话,就用杨桃藤、或者是模叶、野葡萄之类的替代……”
“唔……”他重新垂下眼,“没试过用竹子造吗?”
他的眼睫毛很长,鼻梁是挺秀的,脸小,但这样撑着脸颊,挤出一小嘟弧度来,谢安才发现他脸上其实是有rou的。
瘦不露骨,姿态绰约。
沈郎和自己差不多身量,却要比自己窄弱许多。他和那个西军的时旭东站在一处的时候,便被衬得格外纤细一些。好像稍微用点力就要被折断一样。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一日冷似一日,沈郎的衣服也是越加越多了,他送给沈郎的手炉也从未离过手。
但是那么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不显得臃肿,腰肢仍旧是细瘦的。
……那个西军人握过吗?
他会像对待教坊的女子那样,对待沈郎吗?
比如、比如……
谢安无论如何都比如不出来,他的经历有限,连教坊的门都没摸过。
“回神。”
沈青折语气无奈,拿炭笔敲了敲两人间的凭几。
谢安恍然回神,一时莫名羞愧,脸发胀发热,又口干舌燥。
沈青折扫了他一眼,有些意外:“很热吗?”
随即自己笑了笑:“对不住,是我太怕冷了,才烧了炉子。”
沈青折叫林次奴进来,把暖炉撤下去,又开了半扇窗子。秋日清冷的风扫过室内,谢安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才下去一点。
他被风激得咳了几声,却又让谢安有些忐忑起来:“沈郎?”
“咳咳……没事,也该通风换气了,”沈青折道,“这屋里一股药味。”
前线战事胶着,僵持不下,在成都府坐镇的沈青折又莫名其妙病了一场,高烧不退。
那个西军的人便一直在沈郎床边守着,看上去比病倒的人还要焦虑。
“造纸的事,便还交给原本的工匠去做,”沈青折说,“让他们试试用竹子作为原材料,最先做出来的有赏。”
谢安收敛心神,郑重点头:“便还有另一件事,炼钢厂已经建好了。”
这个“厂”是沈青折自己说的,还有一个很长的古怪名字,叫什么“保尔柯察金”。
沈青折点头:“那便好,你派人去盯着些,就照我们上回说的试验一番,不用泥封炉,换成涂泥草鞋,生铁在扎紧的熟铁上面,关键还是——”
“记录。”
沈青折笑:“对。”
换用涂泥草鞋,而非泥封,就是为了让炉内部得到足够多的氧,让生铁充分融化,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提高火焰温度。
扎捆和熟铁煅成薄片,也都是为了提高生熟铁的接触面积。本质上仍旧是綦母怀文的灌钢法,只是做了些改进和提升,差不多提到了明朝水平,如果沈青折没有记错的话。
关键在于记录。
古代的科学技术,不是传承模式的问题,也不是没有能工巧匠的问题,而是没有“准确记录”这一概念。
沈青折这次的要求便是,对于每一步的步骤都要准确清晰地落在纸上,无论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不会写字没关系,会有专门的吏员在旁协助。
这也是为什么要提“造纸”一事。
可想而知,如果照着沈青折理想的模式运转起来,这个都府的耗纸量会是惊人的。
门口投下来一个Yin影,隔着屏风,沈青折还是认了出来:“时处长?”
时旭东沉默地进来,把小巧的碟碗放在凭几上,一语不发,坐在了沈青折旁边。
沈青折看着花瓣形状的馃子,没去拿,往谢安那边推了推:“吃。”
谢安却不太敢拿。
“正巧你来,正要说前线的事,”沈青折像是对时旭东的黑脸视而不见,“黎都头那边比较困难,但也成功撅了地道,进到了九陇城里,送了些粮草入城。崔宁有一支偏师渡了江,拿下了新津。”
算是各有进展,这也是沈青折今日心情不错的主要原因。
外敌当前,炼钢造纸的重要性便要往后靠了。
“不过,只是一城一地的得失,不影响战局。”
不影响他们全面弱势的战局。
“人不够。”时旭东终于开口说。
“确实,”沈青折心中勾勒出一张剑南西川的形势图,“就算九陇的守军加上黎都头的……也远远少于吐蕃几万人的大军。”
这次分兵两路之后,已经算是非常薄弱了。崔宁那侧始发的人少,但越打越多,因为攻克城池之后,便可吸纳当地的守军,再度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