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折。”
他看着有些狼狈,满面风霜,头发绑得散乱。
沈青折看着他,找出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是时旭东。
他却一时不敢相认了,对方沉默片刻,伸过手来,但沈青折躲开了。
他后退半步,随即折身离开,没顾得上那些欢呼的人群,一边走,一边觉得周身发冷,那种被命运玩弄的感觉又涌现而出。
时旭东。
见过他所有狼狈、所有不堪的时旭东,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为什么又这样,以拯救者的面目出现?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古怪,实在是不识好歹,可是克制不住内心的那些糟糕的念头。
脚步愈发沉重,他扶着叫阳光照射得温热的城墙。后面有脚步声,不听也知道是谁。
时旭东跟了他一路。
路上碰到翠环,胳膊上挂着个硬纸糊的大喇叭,见到他,兴奋得叽叽喳喳,直扑过来:“沈郎!吐蕃退了,是么,吐蕃真的走了吗?”
沈青折叫她扑得一个踉跄,往后要倒,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撑住了腰。
翠环一下噤了声,仰脸看着沈青折。
还有像是半抱着他的陌生郎君。
时旭东自认还是比较大度的,主要这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我准头偏了一点,估计只是受伤。”那年轻郎君替沈郎答道,“吐蕃没有退,而且日后攻势只会更烈。哀兵必胜的道理,沈郎讲给你听了吗。”
翠环茫茫然摇头。
沈青折回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时旭东也松开了手:“是我听云尚结赞骂得难听,行事莽撞了,并非要……施恩图报。”
只是其中有一句,估计是看见了沈青折的脸,便说要把他当军ji,Cao烂cao坏。
这种话,估计他身边人不会翻译与他,而自己也不会说。
沈青折抬脚往节度府走,时旭东在后面默默跟着。翠环茫然站在原地片刻,也抬脚跟了上去。
直到在沈郎的房间里坐定,二人都没有说话。
翠环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氛围,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她走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时旭东才开口说:
“我遇到了一队商人,从蜀中来,说吐蕃陈兵边境,在打雅州,一但雅州攻克,接下来便会直取成都。剑南西川节度使早逃回了蒲州,只有最小的儿子,病得快要死了,不得已留在了成都……”
“我就想着,有没有一种可能会是你。”
为了一个极不可能的微小希望,千里奔驰到最危险的地方。
沈青折哑然,几乎要被他的目光灼伤。
他们又沉默了有一阵。
寓居其中的人早已惶惶,蓉城的秋天却仍旧是和缓的,风也轻柔,吹起没系住的一边帷帐,露出院里团团簇簇的山茶花。
“青折,我希望是你,又觉得这么想太自私了,这么危险的时候,这么危险的地方……”时旭东垂下眼,“但真的是你,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翠环这时走进来,给时旭东捧了一杯茶。还收了一句“谢谢”。
沈郎也常说谢的,倒让她常常不好意思起来。
翠环的眼睛在两人间转来转去。
等小姑娘掩门出去,沈青折才开口:“时处长……”
时旭东原本一直垂着眼,听到这一声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抬眼看着他。
叫出这个称呼的时候,沈青折也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恍如隔世。
怅惘随即被笑盖过去:“我都不知道,你后来做到什么位置了?”
时旭东闭了闭眼:“还是叫处长吧。”
就好像时间停留在那个时候,没有发生后来的种种事情。
沈青折声音很轻:“我有些累,先去洗漱了。”
只是洗漱回来,时旭东像是没听懂他赶客的潜台词一般,仍旧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沈青折一时之间也有些无奈了,问他:“你要留在这儿吗?成都很危险。”
时旭东看着他沐浴过后惫懒的神态,摇头:“我送你到西军驻地,再回来。”
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府里也只剩你和那小女孩了么?一并走吧。西军那里还算是安全。”
沈青折却是摇头。
时旭东明白了,吐了口气:“这是我的私心,之前……上辈子我给你办证件机票也是。”
过去这么多年,他提到这件事,心还是不免刺痛。
但是沈青折……他对于一些苦难,总没有办法视而不见,甚至于奋不顾身。这也是叫时旭东又爱又恨的一点。
时旭东喃喃:“你说的对,我太希望你活着了……”
他又匆匆补了一句:“不接受也没关系。我会留下来陪你的。”
沈青折沉默,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雾。是非对错,前世今生,都如烟如雾般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