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是自个儿想开的。
与其说是想开了,不如说是放弃了。
即便两情相悦,朝暮相处,也总要有人退步,包容不快意的事情,放下无可解的难题。
李初浔知错不敢是常态,是非面前不思悔过,间歇性良心发现,持续性唯我独行,看似对云归又惯又宠,实则妥协的筹码永远压在对方身上。
气泄针芒,堤溃蚁xue。
最先悟出这个道理的竟是云归自己——并没什么抱怨,只怪在意太多,他也痛恨自己细微多思的心境,也不善于应对敏感纤弱的情绪,更怕这些心绪激起的躲藏与回避之举被人视为装腔作势,然而事实只会若此。
越是卑微懦弱,就越想藏起来。
云归裹着被子里睡着了,李初浔怕他闷死自己,强行把他薅了出来,发现小东西生闷气居然没掉泪,甚为惊奇,虽然隐隐不安,但也没多想,揉了揉他的脸蛋,起床穿衣服去了。
寅时三刻,五夜漏声催晓箭,御街长道,轩盖相交,却是寂寂无声。
车马停驻朱门前,走下来的人大多身着朱、紫朝服,远远看去如烈火一般,皆是簪笏高门、凤毛麟角之辈。
入了朱雀门,便是大内皇宫之重地,着眼望去,旌旗日暖龙蛇舞动,宫殿风微燕雀高翔,威严庄重,亦雍容华贵。
一个多月了,李初浔潇洒这么久,早朝旷了整整八次。
自先帝改制以来,每五日一次早朝,四品及以上官员皆需点卯,相比从前一日一朝已减去诸多繁复,本朝臣工无不感恩戴德,可即便如此,成王殿下仍旧不思进取,一连四十多天不露面,他亲爹都没他忙。
至于忙些什么……不是夜夜笙歌,就是纵情酒色,用头发丝儿都能想明白的问题,京城人都知道。
皇宫朱门奉时关闭,李初浔晚点才到,小兵认旨不认人,为难得把脸憋成茄子色。
守门将领从城楼上张望,李初浔熟稔地跟他打招呼,那厮见到是他,两眼放光,飞奔下来,几乎滑跪在他面前,激动道:“殿下,我可想死你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幽州?您带我走吧!守个鸟的大门!老子宁愿回长城线守烽火台!我要回去啊啊啊!”
一句三拐的腔调听得李初浔有些耳鸣。
“这是兵部安排,军令如山。”
他把缰绳递给小兵去拴马,敷衍一句,准备入宫,守将却再次将他拦住。
“我在这儿,没兄弟,没女人,也没仗打。”
李初浔笑着把他拽了起来,“你好歹长点志气。朝廷需要你卖命的时候,肯定许你死在长城边。”
守将眼见他错身而过,忽然喊道:“将军!”
李初浔恍若未闻,大步离开。
“我知道您被撤职了,幽州总督兵马元帅换了别人,一个当过几年知府的进士老爷,纸上谈兵,屁都不懂!”
“我还知道,您从幽州回来时带的不足一千亲兵,三个副将,要么被兵部收编进城防司,要么卸甲归田,能免三年税赋!”
“我是跟您从云南迁到幽州的,少说十年了,我想回北疆放马,跟瓦剌过过招,不是在京城走人情看脸色。”
“将军,你别走那么快,我话还没说完。”
李初浔一巴掌推开贴了自己一路的脸,不曾想,摸到一手shi润。
“卧槽,你哭什么?你也跟我哭?!”
他几乎原地跳起来,一脚把人放倒,忍无可忍。
“滚。本王现在不带兵不打仗,你是朝廷臣工,又不是我家仆从。滚滚滚,该干嘛干嘛去。”
守将抹了把脸,说道:“再干一个月,我就回家种地。我老娘死得早,老婆也不知道跟人跑没跑,不过我要是能拿到免税文书,肯定有人愿意把闺女嫁给我。将军,我就想跟你道个别。”
“回家种地,还娶老婆?”李初浔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巧了,我也这么想的……”一言未尽,怕吃闭门羹,着急忙慌走开了。
守将反复琢磨着他的话。
一拍脑袋,他悟了。
紫宸殿内,早有内侍等候,一人持烛火点灯,一灯传至诸灯,直至万盏皆明。
李初浔来得迟,但他太过幸运,龙椅上那位比他更迟,群臣足足等了一刻钟,才等来总管太监刘阶宣读罢朝口谕,众人面面相觑,鸟作群散,留下的要么是皇子,要么是权臣。
李初浔打心底里不想见陆岐,暂时也不想见他哥和他娘,正准备溜之大吉,蹄子还没撒开就被太子殿下当场绊住腿。
“父皇龙体欠安,皇子理应侍疾,成王这就要走?”
李初瑾这话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除此外四皇子、陆相都在场,无论他怎样隐忍克制,寂静的大殿里仍然清楚地回荡着他的声音。
李初浔实话实说道:“上次侍疾,父皇被我气得病情加重,还说再也不想看见我,这次我再去,是大不孝。”
老四李初昀站出来当和事佬,“皇兄说笑了,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