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摸了摸他的头,忽然好像有点难过的样子:“我也有自己的家。”
他又问:“爸爸,你还会来接我吗?”
男人没有回答他,在他满肚子的疑问中走了。
如果说五岁之前的时光对他来说,是快乐;五岁到六岁,是Yin霾;那么六岁到八岁,则是噩梦。
他的生父是个有暴力倾向的酒鬼,喝醉了不认人的那种人渣。唐忻旦进家门第三天,醉酒的生父一耳光扇得他昏迷了半夜。
在生父身边的两年,唐忻旦全身上下,几乎都没有过一块好rou。
-“婊子养的,谁知道是不是我的种就往我这送?”
-“吃我的喝我的,打你一顿怎么了?”
-“还有脸哭?老子打死你!”
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处在极度恐惧中。
睡着会做噩梦哭醒,黑暗中醒来,又饿又痛,自己抱紧自己。如果不幸那天生父在,吵醒了生父,又是一顿毒打。
后来唐忻旦学会了不哭出声,就算做噩梦哭着醒来。就算憋得快背过气去,也从来不敢出声。
他那时候非常渴望爸爸能回来接他,他不怕被拧胳膊大腿,也
不怕爸爸对他态度冷淡,只要爸爸能接他走。
可是他等啊等,总也等不到。
他试过跑出去,找爸爸,可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迷路,被人送回来,逃不掉的又是一顿毒打。
他恐惧门外的世界,更恐惧门内的世界。
那个时候,邻居有位nainai总会偷偷给他吃的,还会一边骂他生父是丧良心的畜生,一边给他抹点药。
邻居nainai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大行,每天拄根拐杖去他家门口探头探脑地瞧,好多次一见不对劲,就拿点炒花生炒黄豆什么的上门:“我这眼睛不顶事啦,做针线都看不见穿针眼,让旦旦帮我去穿一下吧。”
然后把唐忻旦暂时救下来。
可惜不到一年,邻居nainai就生病去世了。
那时候农村还没有全部推行火葬,他亲眼看见一群人把邻居nainai装进大黑箱子里,一如记忆中一群人把妈妈装进同样大的黑箱子。
在幼年唐忻旦的认知里,人只要进去了那个黑箱子里,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怎么可以把nainai放进去呢?nainai会出不来的。唐忻旦哭着阻止。
办白事乱哄哄的,守夜的打牌的,为守夜人烧豆腐汤的,准备白天的流水席的。
谁会注意到一个小孩子的崩溃呢?
后来很多次,他被打到半夜不敢回家,就会摸黑到邻居nainai的坟墓前,在墓碑后团着躲起来。
被打得怕得疯了,曾经想着把坟挖一个洞,自己也爬进去。
再后来,又是一年。
他的生父喝醉落水死掉了,看到生父也被装进了黑箱子时,他松了一口气。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他了。
生父死后第二天,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唐念。
他从不知道他有个姐姐,就和唐念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个弟弟一样。唐念十四岁就放弃读书,离家出走,打工养活自己。
不逃不行,在家会被打死的。
第一次见面,唐念哭着把被打到不成人样的唐忻旦搂进了怀里。
唐念有一双粗糙的手,一双温柔的眼,还有一个世界上最温暖的怀抱。
“姐姐就是个打工的,没有文化也没有钱。但是,有姐姐一口饭吃,绝对不会饿到你。”
决定把唐忻旦接到自己身边养的
时候,姐姐二十二,已经领证并且怀孕了。对象叫纪家欢,特别淳朴一个人。
唐念和纪家欢夫妻二人文化程度都不高,都在厂里上班。原本生活就比较拮据,多一个唐忻旦要养活,更是不容易,但他们从来没有过任何怨言。
唐念和纪家欢给了他第三个家,他在那个家里,慢慢被抚平了之前的伤痛。
唐忻旦看着墓碑上两人的照片,红着眼眶用打火机点燃纸钱。
他受以前老一辈的影响比较深,每次扫墓,除了买鲜花,还会买纸钱过来烧。姐姐姐夫一辈子命苦,他怕他们在地下没有钱花。
唐忻旦陪姐姐姐夫说了很多话,说着说着,眼泪忍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太想他们了,并且满心的遗憾不得排解。
为什么他们都不等他?
姐姐不等他。他想给姐姐买好看的衣服和鞋子,买别人都用的化妆品,他想把挣的钱全部交给姐姐,好让她不那么辛苦工作。
姐夫不等他。他想给姐夫买西装,带他去吃西餐。姐夫文化程度不高,生前最羡慕人家穿西装的文化人,过世前还说过想尝尝看,用刀叉的西餐到底有多好吃。
邻居nainai不等他。他想给她买个轮椅,推她出去晒晒太阳说说话,想为她穿穿针线,给她做她经常念叨却舍不得吃的鸡汤和鱼头豆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