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一下就下了三天,直到第三日傍晚才停。
蒲辰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不寻常的梦。
“真真假假,何必执着。”
“来人!”蒲辰叫了一声。
进来的亲卫正是他如今在幽州的亲卫首领,见今日蒲辰起得这么早有些惊异,推门进来道:“大将军有何吩咐?”
一年前在洛阳宫中所有和蒲辰对质的话都是他亲口所说,他就是有这样的天分,万事在他眼中皆是一体
他梦到了文韬。梦到文韬不奇怪,自从那日他们在洛阳宫诀别后,文韬经常出现在他梦里,是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在洛阳宫的样子,下巴略尖,似笑非笑的眼神。
蒲辰唰地清醒了,比往日早了两个时辰,还未到辰时,四肢和胃腑不像往日那么难受,他看了一眼脱下的靴子,不记得昨夜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今日醒来难得没有头痛欲裂,他往日敏锐的五感似乎又回来了,他仔细巡视了一眼房间,一切如常,只有狸猫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仰头望着他,轻轻“喵”了一声。
“阿蒲,我是怎样的人从始至终就没变过。从前为了在大司马府立足不择手段,现在为了摆脱大司马府不择手段……”
“你去外面了?”蒲辰道。
他此行前来幽州自然是来找蒲辰的,想找个机会和蒲辰好好解释一下科举舞弊案。此案早已定案,他被没为罪籍,武昌军拆分也已经尘埃落定,齐岱既然肯让他离开司鉴阁就是放过了他。只要此案不再翻出水花,只要周御永远不知道项虎和密道之事,齐岱就算是默许了文韬去找蒲辰。可真到了幽州,纵然是心机无双的文韬也生出几分近乡情更怯的踌躇来。
蒲辰起身,走到水盆边洗了把脸,伸手触到了自己硬硬的胡茬。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铜镜,见自己的下半张脸都被青色的胡茬淹没了。
不好看。蒲辰撇撇嘴。自从来幽州后,蒲辰终于破天荒地第一次刮起了自己的胡子。
109、109.
狸猫又叫了一声,像是应承。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想,当作没有发生过,当作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你看不出来吗,阿蒲?我背叛了你,背叛了大司马府……”
如果烈酒能让他不必陷于入眠以前难以自发停止的胡思乱想,就一直喝到睡着为止,哪怕第二日醒来因为宿醉而浑身难受,也总好过辗转反侧地去回忆和辨别那些他根本无法理清的过往。
但昨夜,蒲辰的梦很奇怪。他梦到的文韬没有在洛阳宫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而是就在他床边,像他从前喝了酒回来那样,喂他喝醒酒汤。他的眉眼还是那么好看,嘴里的醒酒汤是从前的味道。后面的梦他不记得了,可是身体轻得像一片云,似乎幽州的雪夜都不那么冷了,他仿佛回到了武昌的四月,清风从江上吹来,他搂了文韬亲了他,全是好闻的青草香,像醒酒汤的味道。
“这么冷还跑出去。”蒲辰哼了一声,动了动鼻翼,像是闻到了什么,眉毛一耸。
真真假假,何必执着。因为这句话,蒲辰强迫自己这一年多来不再去想任何他和文韬认识以来的所有细节,因为一旦开始回忆,就会不自觉地去判别真假,不自觉地为文韬最后的背叛寻找不得已的理由,为自己至今仍然可笑地不愿彻底相信文韬的背叛搜寻自欺欺人的借口。
渡完最后一口,文韬却不太愿意就此放开蒲辰,他的胡茬很硬,双唇却温热柔软,一如从前。文韬像上瘾一般小心翼翼地和蒲辰在唇齿间纠缠着,像是要把这一年落下的时光都补回来。不知过了多久,远远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音,文韬算了算时辰,从窗口一望,门口中了迷香的像是亲卫快醒了,他赶紧放下了蒲辰,临走前摸了一下韬韬毛茸茸的脑袋,闪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昨……”蒲辰刚起了个头,忽然顿住了,摆了摆手道:“无事,你出去吧。”
以及最让蒲辰锥心刺骨的那一句。
的狸猫苦笑了一下,他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流到蒲辰颈边的醒酒汤,一路往上擦,擦到嘴角时,文韬鬼迷心窍地住了手,俯上身去用自己的双唇贴上了蒲辰的嘴角,蒲辰久违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文韬灵光一闪,想起从前北燕之战时蒲辰曾在水下给他渡过气。他喝了一大口醒酒汤,亲自给他渡了进去。四唇相触,蒲辰牙关紧闭,文韬不自觉地伸了伸舌尖,蒲辰轻轻“唔”了一声,醒酒汤安安稳稳落入了蒲辰口中,文韬轻出了一口气,便将余下的醒酒汤渡给蒲辰。
蒲辰一把捞起狸猫,这是他到幽州之后亲卫从武昌给他带过来的,说是唐宇千叮咛万嘱咐的。蒲辰本不想再养了,但那狸猫送过来时差点被冻死,蒲辰心中不忍,就依旧养在自己房中。他抚了抚狸猫,它柔软的背部一片冰凉。
文韬在客栈中醒来的时候已烧了一日多。他从左手受伤后体质一直没有完全恢复,后来壬子之变的时候牵动了心神,又在司鉴阁关了一年,如今骤然来到幽州,那一夜两次潜到幽州军军营,回来就染了伤寒,昏昏沉沉睡了两日,总算退了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