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3】
铅灰色的云厚厚地堆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闷沉的雷鸣交杂细碎的闪电预告一场夏日午后暴雨的来临,不是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傻到挑在这个时候出门办事,更别说去公墓这种地方,然而,现在就有这么个傻子,就跪在父亲的墓碑前,一动不动地。
即便只见过一面,她也不会忘记这个身影。
还是那身湛蓝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头发像是短了,也许是因为脑袋上缠的绷带,不止一个地方,手臂和腿上都有,太远了,她看不清上面有没有血,但?论有没有,她都很愿意现在就上去朝那些伤口再补上几刀,但,她只是远远地望,不明缘由的僵在了原地,就和他一,一动不动地。
【说是为了掩护徒弟,连尸体都留那了…】
在她听到这一句话的那瞬间,她的第六感就已经告诉了她【徒弟】唯一的可能。她有?数的质疑,?数的怨恨,她有绝对的理由上前去宣泄的愤怒,在见到当事人的此刻,像当了机一般楞住了,她看见了不可思议的幻象,那挂在客厅相册里的婚照里的,风华正茂的父亲和满身伤痕的他重在了一起,她感到?比的恐惧,又感到?比的眷恋,她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上哪怕是一秒钟,不然这疯狂的思念会把她的理智撕成碎片,【唰—!!】天空似乎也终于崩溃了,瀑布般的暴雨就这么倾泄而下,白色的雨帘把世间的所有都一并淹没,连她那狼狈的逃离的背影都显得不那么狼狈了。
【叮!】是短信的提醒声,她粗喘气将它打开,里面的内容更让她混乱的脑袋如同被卷入黑洞般地扭曲崩坏。
【想知道夏志远怎么死的话就上车】
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朝还剩几步之遥的大门望去,一辆黑色的计程车就停在不远处。
她坐在一间低矮散发霉味的地下室里,暴雨为长满青苔的天花板上涂上了一层新鲜的水汽。还有一个人,正坐在她的对面,西装革履,?论是西裤上的中缝还是皮鞋上的油光都打理得Jing致有序,仿佛这满屋的破旧都不能丝毫影响他的优雅。
【先看这个吧,看完我们再谈谈点正经的。】他们就这么对视了足足有一刻钟了,终于还是男人先打破了这个僵局,他从里兜里掏出一只手机,按下了某个视频后递了过来。
像是一间废弃的厂房,画质异常清晰,看子角度都是提前就安排好的。
【金爷!】
这声音让她浑身战栗,随即视频里出现的男人让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地塌陷。
他黑了很多,头发也是长长的,后脑上还梳了个扎辫,那流里流气地步伐,叼斜眼傲慢的臭脸和他平日里笔挺庄正的身形有天壤之别,但她百分之百的确定,视频里的人刚才就还跪在父亲的墓碑前,她绝不会认错。
【他叫穆鸣川,或者叫他的真名你更熟悉,程靳。】
【不认识】
【哦,那看下去,会有你认识的】
【小川】那个被他称作金爷的人一直背光,在一群人簇拥中看不清容貌。【狼狗说有事要和你掰扯掰扯,我来,只是给你俩做个见证。去,正主来了,别再折腾那团烂rou了。】
【川哥,你可让兄弟我好等啊】从更深处传来一阵略带癫狂的尖声,一个浑身包裹在绿色皮衣里的光头踩拙劣的恰恰舞步出现在了镜头里,只见他手里还握一把带血的玻璃刺,满脸挑衅地朝新来客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一等久啊,见面都快被我给玩坏了,不过还好,还有气,不介意吧?上菜!啊哈哈哈】
身后两个小弟闻声就将一个红色油桶抬到了两人中央,里面耷拉一个人,准确说是双臂挂在边上,像个垃圾一被塞在油桶里。镜头渐渐拉近,她屏气凝视画面,不详的预感像一只猛兽将她吞没,直到…
【哈啊..哈啊..哈啊】她突然像一个哮喘病人一疯狂地急喘起来,仿佛整个肺都正在被一只?形的手攒捏到了嗓子眼。
那人满脸的血污与刀痕,头皮也被扯落了一大片,那原先称为眼睛的地方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鲜红的血还在不停地溢出,纵使眼前地人已经?法分辨容貌,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那脖子上的琥珀挂坠,连绳都没换,和她串上去时的一摸一。
【啊……咳….咳】她的嗓子最后挤压出一道哑巴般的嘶喊,仿佛就这么打开了另一个气阀,她又开始疯狂的咳嗽,似乎要把整个肺连同那只掐她的手一起揪出来。
手机早已掉在了地上,只剩嘈杂的声音还自顾自的播放。
【川哥,那是不是老乔啊!】
【川哥,老乔怎么会在他们那】
【狼狗!Cao你妈的,狗娘养的敢动我们的人,看我今天不把你的狗头扯下来,老子和你没完!】
对面的绅士不慌不忙地拾起地上的手机,对她的目光重新托起那块屏幕,就这么静静地蹲在她面前。
【说吧,啥事?】画面里的那个男人仿佛没有分毫的动摇,依旧摆那副痞气十足的表情,抬了抬眉,狠狠地将嘴边的头甩到皮衣男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