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从那以后,季千山就变了!
孔渠一双眼睛是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从血海里走出来的乖巧的小孩被方晏初宠得都不像话了!
“你至于吗?”孔渠斜倚在凌云殿的墙根地下,脚尖小心翼翼地缩在屋檐的保护范围之内,一边说话一边不断地往天上投去一个警惕的眼神。最近天道看他不爽,降下来的天雷总是刁钻可怖,他可不愿意再被天雷劈得到处乱跑了。
隔着不到几米的距离,药香馥郁,蒸腾的药气下头是一个陶制的药罐子,方晏初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药罐子下头的火。他手中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扇火一边腾出空来回答孔渠:“什么?”
“这药啊,”孔渠瞧着天上没云,噌噌两步跳出来解开了盖子,指着里头的东西一个个地细数,“千年人参、鹿茸、虫草……这都是大补的东西,你给季千山一个孩子吃了也不怕把他补得上火啊?”
方晏初头也不抬,伸手把盖子按到罐子上,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提醒道:“雷云正聚着呢啊。”
孔渠应声抬头望去,一层厚厚的乌云正在他头顶上集合,雷光蓄在云上给云勾勒出一道金边。他赶紧噌噌两步又窜回去,用力地把脚尖收在凌云殿的屋檐底下,一点都不敢露,嘴还不闲着:“天道真是有病。——我说真的,你搞那么多大补之物,季千山他可领受不起啊,尤其是里头那味鹿茸,那可是个开了灵智的鹿妖,我取鹿茸的时候被他的鹿角顶了好几回呢。”
“你取鹿茸,鹿妖还有不给的道理吗?”孔渠天生灵物,是禽类的根脚,可以说得上是禽畜界数得上号的人物了,有头有脸有威望。
“唉……”孔渠闻言也叹了口气,口气十分沧桑,“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在我们禽兽,啊不,是禽畜界,跟过街老鼠差不多了。我入了魔道,被天道厌恶,连带着我整个同宗同族的灵物都不被天道喜爱。现在别说鹿妖,稍微有点底子的禽畜类都不太想跟我来往。”
他说的也确实是实话,方晏初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孩子缘不好,不招刚成型的小妖待见呢。”
“你以为是个妖就跟你们家这位祖宗似的?”孔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季千山这小子小时候还行,越长越不是个东西。小时候多么玉雪可爱一个小孩子啊,现在十七八岁心眼越来越多不说,还越来越排外,颇有点“万般皆下品,唯有师父高”的样子。
“千山?”方晏初揭开药罐的盖子,将其中的东西用筷子捞出来,用瓷碗将剩下的汤汁盛好,慢慢向着门口走,“千山挺好的啊。”
他自己一个人干活,身边十来个道童跟着。看见方晏初添柴,小道童劝一句“小师叔小心伤着手,我来我来”;看见方晏初烧水,小道童劝一句“小师叔怎么能做这个,我来我来”;看见方晏初煮药,小道童劝一句“煮药的活儿您怎么能做,我来我来”。
结果直到方晏初把药都熬好了端出来,小道童们也没找到一个“我来我来”的机会。
从季千山来到凌云殿开始到现在都九百年了,除了最开始三四百年方晏初业务不熟练之外,方晏初跟养自己的亲生儿子似的亲力亲为,不仅道法功课要亲自讲授,现在就连生病了也要亲自照料,真是让凌云殿一众弟子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呵。”眼见着方晏初端着碗进了卧房的门,孔渠不屑地笑了一声,袖着手转身跟进去,“虽然说现在这些小妖越来越有自己的个性了,但哪个也没您家这位脾气大啊。昨天青龙一族的小太子来的时候,是您家这位把人家赶出去了吧?现在这样就是所谓的报应啊。”
两人进来的时候季千山刚好醒着,把孔渠这句话听得完完整整一字不落。他面色发白,拥着厚厚的被子,双眼恹恹的看着被子上的花纹,结白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硬是把发白的唇瓣咬出一丝鲜艳的血色来。
他神色可怜,方晏初心里也不好受,把瓷碗放在桌上就坐到季千山身边,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俯身贴了一下他的额头,只道:“还发着烧,怎么不好好地在床上躺着?”
“师父去哪儿了?”季千山眼底通红,苍白的面庞上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红,“徒儿做噩梦了,我梦见师父不要千山了。”
“我去给你煮药了。”说着方晏初招了招手,那只瓷碗渐渐飘了起来,然后平稳地移进了方晏初手里。方晏初三指轻捏,一只湛清碧绿的玉勺便落进他手里,“千山要好好喝药才好得快。”
季千山随着他的手把一勺药吞进口中,在口中存了一会儿,像是存着什么喝药的勇气似的闭了闭眼睛才将那一口药咽下。咽下去的一瞬间,他的眼泪就冲出了眼眶,眼泪汪汪地看着方晏初道:“师父,好苦……”
“那吃点糖。”方晏初早就准备好了,从身旁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糖来放在季千山手心里,“这是咱们凌云殿制的清心糖,我没叫他们加清气,对你的身体也没有害处。”
季千山眼尖,一早就瞧见方晏初荷包里有两种糖,除了挂上凌云殿牌子的另有一种,没包装也没造型: